來源:發布者:時間:2022-07-21
楊永敏
我愛家鄉話,更喜歡聽那鄉音,那是一份濃濃親情的維系,更是一種帶有濃濃鄉土氣息、具有恒久魅力、綻放地域燦爛文化色彩的濃重味道。
詩人賀知章“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的詩句,正是對眷戀家鄉、鄉音無改的真實寫照。“鄉音無改”已經在詩人身上打下了永遠抹不掉的烙印,可見,語言習慣一旦形成,雖經歲月磨礪卻很難更改。
運城古稱河東,因其地處山西最南端,所以又稱作晉南,這里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亦是中華語言文化最豐富、最多元的地域。《路史》中記述,“柱所都蒲坂”,認為上古傳說中的農神,即烈山氏之子柱曾建都于此。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皆在此一帶。
語言的進化依據是文字,文字的形成來自語言,因此,晉南方言大多都是有文字依據的,只不過方言在代代相傳中有發音的變異,但其文字多有典可尋。河津方言屬中原官話中的汾河片。汾河片和關中片內部一致性較強,因此,將汾河片并入關中片,并且將河津方言歸入河東小片。
我的老家河津位于晉語向中原官話漸變的地帶上,語言應該屬于過渡帶上的方言。若要探究今山西境內方言發展的脈絡,便要著重從晉國(春秋)以來山西和全國的行政演變和山西自然環境這兩個方面來討論。春秋晉國的版圖包括河西五城(今渭南地區)、河南豫西(陜州一帶)的部分地區。今天的黃河金三角地區正好在這一片區域內,在金元明時期,這片沃壤成為兩種文化的源頭,一是詩韻的“經書”——平水韻,二是四大聲腔之一的梆子腔——山陜梆子。梆子腔敲響了大半個中國,平水韻影響了近八個世紀的中華詩壇。梆子腔在周圍地區的傳播都以“蒲白”為地道,平水韻被歷朝歷代詩家奉為圭臬?!捌剿崱庇善淇姓呓鸫剿藙Y而得名。歷經金、元、明的積淀,詩人們的堅持,清政府認定平水韻為詩韻的官書(盡管分韻不合)。河津地處黃河金三角之腹地,多隸屬蒲州(河中),司馬遷在《史記》中稱這里為“天下之中”,為秦、豫的文化交匯帶,河津方言保留了商周(上古音)以來的官方語(參看《爾雅》與《方言》),比如青qie,角zhe,怎ze,命mie,南nang,上she,水fu等聲韻,或為唐以前音韻遺存。同時又保留了部分隋唐(中古音)以來唐音遺韻,即方言與平水韻音同,唐以來的古典詩歌,用今天的普通話來讀,不上口且不押韻,用河津方言讀,既上口又押韻。
說起家鄉方言,就不能不提河津干板腔,它是閃耀在我們河東大地上璀璨的語言明珠,更是我們家鄉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和集中體現。河津干板腔用平水韻,就是用古四聲,即平、上、去、入四聲,要求同韻同聲,即上下兩句句腳,不但要同韻,而且要同聲,即都是平聲,或者上聲,或者去聲,或者入聲,古四聲之間不能同押,這是河津干板腔的一條獨特格律。
河津干板腔是具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曲種,它的又一個獨特格律是:必須用河津方言來表說,才是原汁原味,才能達到預期效果。河津人淳樸粗獷,地方話風趣幽默,如:崖上叫“奈舍”,樹叫“波得”,麻雀叫“喜蟲”,下地干活叫“走梯里奏活”,媳婦叫“羞德”,揪面片叫“擦片子”,油餅叫“油陀得”……正是這豐富多彩的方言土語,通俗、親切,鄉音濃,接地氣,才使干板腔有聲有色。河津方言屬于中原官話,盡管北坡、河槽、汾南、下化四個片區方言有所區別,但只要用同一片區方言來表說,都能收到同樣效果。相反,如果用普通話或別的地方話去表說,那就成了快板、數來寶或順口溜,而非“河津干板腔”了。河津干板腔最早發源于北坡沿山一帶,語音發古四聲,句腳押平水韻,即押平、上、去、入古四聲,形成了獨特的同韻同聲的“硬舌子”干板腔,聽起來親切悅耳,原汁原味,所以千百年來深受廣大群眾的歡迎。比如:“世上除了你石頭得嬤,金枝玉葉我都不削(xie,想,上聲)”“建設咱們新農村,我也要盡一份心,料好價低放展拉,哪村沒錢你先賒(sha,平聲)”“咱門合(he口),玄潔(qie)得嬤,腳打餅內手煽火”。上述段子中的“嬤”“削(xie,想,上聲)”“賒(sha)”等都是河津方言土語,鄉音濃,接地氣,聽了親切、形象、感人,表演時配上字幕,大家都能聽得懂、看得懂。
有人不贊成用河津方言表演干板腔,說什么“推廣河津干板腔,必須學會打‘官’腔”。前些年,全國資深專家們對隨之而來的原生態時尚化趨勢表現出憂慮,建議在保護原生態歌舞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時要盡量保持“原汁原味”。作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河津干板腔,它發源于河津,首先要表演給40萬河津父老鄉親聽看,如果不用河津方言表說,而去“打官腔”,那還叫“河津干板腔”嗎?河津父老鄉親能認同嗎?看來推崇“打官腔”的人仍然沒有弄清河津干板腔的真諦。比如傳統段子:“樊村街,南北哩吊(diao),年年街里要熱鬧?!薄暗酢笔呛咏蚍窖?,即長的意思,但如果“打官腔”,變成“樊村街,南北長,年年街里要熱鬧?!焙茱@然不押韻、不和諧、不悅耳,因而不能“打官腔”。試想,如果請中央電視臺的播音員用標準的普通話說河津干板腔,這個“官腔”應該是“陽春白雪”了,大家都能聽懂,可以說“走出河津,走向全國”了,但那韻味是原汁原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河津干板腔”嗎?回過頭來問問40萬河津父老鄉親,他們喜聞樂見的還是用河津方言表演的“下里巴人”河津干板腔,廣大群眾愛聽老前輩傳下來的原汁原味的河津干板腔,不愛聽“打官腔”的“四不像”快板。
雖說離開河津出來工作二十多年了,可家鄉于我來說,不僅僅是一片土地,亦是鄉情鄉戀串聯起的一道美麗風景;家鄉方言于我來說,就是一道粗獷、豪爽、淳樸、悅耳的動聽音符;盡管我不知這些土得掉渣,讓外鄉人聽起來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的方言土語是如何被家鄉人發明和叫出來的,但作為土生土長的河津人,自小就一直跟著父輩大人們這么叫,以至于后來聽到其他地方的方言和被我們國人稱之為母語的普通話,倒覺得有些個不習慣了。
老家鄰村,曾有一位十七歲就當兵、后來在部隊官至師長級別的老首長,一次帶車回家探親,進村后,司機不知道車往哪個方向開,老首長說:“你端端和前開!”那個司機是山東人,愣怔了好長時間,就是反應不過來“端端和前開”是什么意思。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老家有個到南方上大學的后生,學校放寒假后回鄉過年,第二天出門時遇見了熟人,人家問他:“你澀時候回里的?”他一邊給熟人讓煙一邊忙不迭地回答說:“我夜個晚上回來的?!本褪沁@么句半洋半土的話,讓全村人整整笑話了好幾年。
我離家出門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那時對越自衛反擊戰尚未結束,電視里每天都有前線戰況的報道。在當年那首火遍全國的歌曲《血染的風采》激勵下,我懷著一顆報效祖國的拳拳赤子之心,當兵來到了西北邊陲——寧夏。那時我是通信兵,連長要求我們用報話機通話時必須要說普通話。說慣了家鄉話的我在這方面偏偏是弱項,怎么學也學不會,氣得連長每次晚點名時都要批評我。當兵后的第一個除夕,我們這些個少不更事、從未出過遠門的新兵想家想父母,坐在集體宿舍里默不作聲,氣氛低到了極點。見此情形,班長就提議大家唱歌講笑話活躍活躍氣氛。輪到我了,我就說:“給戰友們說一句我們的家鄉話,誰能猜對,我買酒讓大家喝,猜不出來,班長買酒請我們大家喝。”大家紛紛鼓掌響應。我就說:“波德上趴耶喜蟲得(樹上趴個麻雀)?!币痪湓挵汛蠹叶贾v愣了,誰都沒猜出來。于是乎,我們喝了班長買的酒。
在外時間久了,我也學會了發音不標準的普通話。但每次回到河津老家,我就能很快適應家鄉的環境,口音馬上便會改過來。家鄉是我生命的根,家鄉話是深入我骨髓深處的語言,不論走到哪里,我都不會忘記。不管我身居何處,離家多遠,只要聽到家鄉話,我都會覺得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家鄉,找到了親人。如今經濟發展、市場繁榮、信息發達,我們河津也成了聞名全國的經濟強縣,家鄉人民家家戶戶都擁有了電視、電腦、手機、汽車等通訊、交通現代化工具,在家庭生活不斷富足的同時,都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個融入外面的世界。家鄉面貌變了,我倍感欣慰;家鄉人在外說普通話,回到家說老家話,這更讓我覺得親切。回到了家鄉,置身于父老鄉親那種質樸、淳厚、無遮無攔的家鄉話之氛圍中,我就能找到一種踏實、滿足和幸福。
祖國疆域遼闊,語言千差萬別,不同地方、不同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語言文化歷史,形成豐富多彩的語言文化。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方言,一種方言凝聚了當地勞動人民的智慧與結晶,無論南腔還是北調,上面全都打上了地域文化色彩的烙印,融入了綿遠流長發展歷史。
這世上,我們每個人走得最遠最長的路就是回家的路,最覺得親切動聽的永遠是故鄉的那一縷鄉音。鄉音難改,一聲鄉音,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聲聲鄉音,早已植根于我們內心深處,陪伴我們走過人生無數風風雨雨;一份鄉音,一份親情,在婉轉抑揚之間流露出古色古香的味道?;厥幵诠枢l田園村落的鄉音,有著我們太多太多的情感和故事,有著我們太多太多的眷戀和依戀,它已融入我們的骨髓血液,嵌進了我們的平常生活,永難忘記,永難改變。
運城日報、運城晚報所有自采新聞(含圖片)獨家授權運城新聞網發布,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或鏡像;授權轉載務必注明來源,例:“運城新聞網-運城日報 ”。
凡本網未注明“發布者:運城新聞網”的作品,均轉載自其它媒體,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