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芳

那會兒，大家八歲才上小學一年級，所以，八歲之前的我，時不時地去離家十多里的外婆家小住。

一到了冬天，我便渴望能喝上外婆潑的那一碗熟面。你不知道，外婆炒出的熟面有多好喝！

那個時候，盡管吃的是玉米面饃，但是外婆在做熟面時也舍不得用頭遍磨下的面，而是用最后一遍磨下的玉米面攪少許麥子磨下的面（最后一遍磨的面）。兩樣面放在尺八的大鍋里，柴火苗兒舔著鍋底，外婆手拿小鐵锨在鍋里來回上下“嚓嚓”地翻動著，等面的香味兒飄出，就炒好了。

每天天還未大亮，我和慧玲姐還睡在溫暖的大土炕上，朦朦朧朧就聽見家里的兩扇風門響了一下，片刻又聽見“呲啦呲啦”的聲音，我便知道是外婆抱著玉米稈回來了。

外婆每天起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抱回一大把玉米稈，把大土炕燒暖的同時，半鍋水也燒開了。

這時，外婆才叫著：“慧玲、月芳，你倆起來喝熟面。”

我和慧玲姐起來后，先利索地把被子疊好。外婆已把熱水在洗臉盆里倒好了，叫我們洗臉后上炕準備喝熟面。

這時，外婆把碗擺在緊挨鍋臺、炕邊半截用磚壘起的磚臺上，又用長把瓢（種的葫蘆鋸成兩半，當舀飯勺子用）從鍋里舀上開水，對準熟面碗，一手慢慢地倒著水，一手拿著筷子輕輕地攪動著。

我看著，歪著小腦袋不解其意，問道：“nie（奶奶和外婆發音），你倒水咋不一下子倒進碗里，還要一手攪著一手倒著？”

外婆微笑著說：“這潑熟面有竅道哩，如一下子把水倒進碗里，潑下的熟面疙里疙瘩的，成了小疙瘩的熟面團不好化開。一邊攪一邊潑，這樣潑下的熟面沒疙瘩，好喝。”

聽了外婆的話，我也躍躍欲試。第二天早上，我起了個大早，輕手輕腳重復著外婆干的活。當我把水燒開，準備潑熟面時，外婆已經起來了。她見我學她潑熟面，笑呵呵地說：“小娃勤，愛死人。小娃懶，沒人管。”我知道外婆是在夸我，很是開心。

外婆說：“月芳，這熟面不能放得多了，也不能放得太少。放多了太稠，放少了太稀。”

正當我們要喝熟面時，院里的狗狗一直叫喚，外婆讓我去門外看一下。

我推開門，冷風灌進衣袖，倒吸了口一冷氣，下意識地說：“唉喲，還老凍哩！”雪花也趁機親吻我的臉蛋，只見院子里悄悄鋪上了一層潔白的薄雪，我甩著兩條烏黑的頭辮兒，飛快地跑到門口，見是一位衣著襤褸的大爺，頭上戴一頂破舊的帽子，臉上布滿如老樹皮似的皺紋，皺紋里鉆滿了塵土，一雙手干巴巴、臟兮兮的，還裂著口子。他的帽子和露有棉套窟窿眼的衣褲上都落了不少雪花。

他一見我來了，露出央求的神情，微微動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小聲地說：“小姑娘，給我一塊饃吃吧！”

我讓老爺爺稍等一下，急忙返回家中，把見到的情況跟外婆說了一遍。

外婆一聽，“哧溜”下了炕，顧不上把鞋后跟扣住就往外跑，我也跟了去。

外婆把那討飯的大爺領回了家，在洗臉盆里倒了一些溫水，讓大爺洗了手和臉，又忙給他潑了一碗熟面。

大爺接過碗和外公在另一張桌子上喝了起來，邊喝邊念叨：“這熟面真香，真好喝哩！”一碗熟面喝下了肚，大爺的臉色看上去紅潤了些。

外婆又在盤子里加了一大塊玉米面饃，又抄了一疙瘩韭花加上。

大爺吃飽喝足，臨走時，幾次轉過身，雙手合十，連聲對外婆說：“大嫂，你真是個大好人！”外婆說：“咱莊稼戶也沒啥好吃的。”大爺還是連連道謝。

外婆常對我說，飯要給饑人吃！她不僅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

外婆雖然已離開我們十多年了，但是她曾經教給我們的道理，不僅烙在了心里，而且落實在了成長路上。

我的外婆雖沒有文化，但用一雙巧手繡剪出一幅幅美麗的回憶。我的外婆只是千萬婦女中平凡而普通的一員，但是，她那勤勞善良、樂于助人的精神激勵著我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