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戰(zhàn)生

年年歲歲月相似，歲歲年年節(jié)不同。

時值盛世壬寅中秋節(jié)，行走于異域他鄉(xiāng)的游子，除了切身感受到祖國萬馬奔騰的虎虎生氣，亦更加思念故鄉(xiāng)的一輪明月，且能從古圣先賢的詩詞吟詠中，獲得絲絲溫暖的鄉(xiāng)愁慰藉。

“床前明月光，似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見月思故鄉(xiāng)，故鄉(xiāng)月最亮。如若從天體光學(xué)考量，也許這并不科學(xué)，但詩人李白卻在《靜夜思》中，奇思妙想，匠心獨運，把明月與故鄉(xiāng)綴連一體，天衣無縫，自然靈動，產(chǎn)生了撥動人們心弦的藝術(shù)魅力，成為詠月思鄉(xiāng)古詩的經(jīng)典。

宋代文豪蘇軾游赤壁時，面對“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的寂寞境遇，感到索然無味，不由喟然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fēng)清，如此良夜何？”然而，這卻難不倒“斗酒詩百篇”的李白。他善于在孤獨困頓之中，自我排遣，尋找快樂：“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有評者說，這是詩人的“酒后囈語”，而我們感受到的，卻是詩人的“酒后真言”，是對美好生活的浪漫想象與企盼。與月為友，快樂神游，折射了詩人與生俱來的故鄉(xiāng)情愫。

古人對月球知之甚少，充滿了神秘與好奇，因而產(chǎn)生了種種猜想，演繹成了耐人尋味的神話故事。《淮南子·覽冥訓(xùn)》記：“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奔月宮。”羿即后羿，姮娥即嫦娥。后羿乃善射之神，曾一連射落了天上九個多余的太陽，拯救了不堪忍受毒陽炙烤的天下萬物。他與嫦娥本為夫妻，嫦娥卻為了自己長生不死，竊藥棄夫而去。

傅咸在《擬天問》里，自問自答：“月中何有？玉兔搗藥。”李群玉《中秋維舟君山看月》描述：“汗漫鋪澄碧，朦朧吐玉盤。”方干《中秋月》則看見：“涼霄煙靄外，三五玉蟾秋。”由此，月亮有了“玉兔”“玉盤”“玉蟾”的美稱。

所有這些，我們亦可從李白的《古朗月行》中盡情領(lǐng)略：“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這真是一幅撲朔迷離、奇幻瑰麗的月宮圖。

看那金烏西垂，玉兔初升，像仙人垂下的兩足，從天際冉冉升起；淡淡的陰影中，桂樹葳蕤，桂花飄香。樹下，玉兔搗藥，玉蟾歌唱，實乃天上人間。

月宮中的仙人，除了嫦娥，還有吳剛。傳說吳剛為漢朝西河人，因?qū)W仙意志不專，犯下過失，被罰往月宮斫桂。那桂樹高五百尺，隨斫即合，不見痕跡，吳剛無奈，只好永無休止地斫下去。毛澤東在他的《蝶戀花·答李淑一》詞里，為嫦娥與吳剛賦予了新的靈魂與形象，說他們聽到“人間曾伏虎”的特大新聞，喜極而泣，“淚飛頓作傾盆雨”。寂寞嫦娥輕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而吳剛則如釋重負(fù)，放下斧頭，為烈士捧出了珍藏的桂花酒。

月亮代表我的心。李白對月亮情有獨鐘，在他的諸多詩篇中，描寫最多最精彩最傳神的，莫過于月亮。在他的筆下，月亮像一位魅力十足的女神，總與他相隨相伴。“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湖月照我影，送我到剡溪”；“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云邊”；“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明月最懂人心，最解人意，似乎無論詩人走到哪里，行至何方，明月都像一位知心朋友，如影隨形，靜靜地聽他傾訴，把他送到漫游的打卡地。

然而在皎皎月光之下，李白也看到了人世間的許多坎坷與苦難，尤其是戍邊征人的悲辛與守望在家鄉(xiāng)的思婦的哀怨。“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色，思婦多苦顏。高樓當(dāng)此夜，嘆息未應(yīng)閑。”（《關(guān)山月》）在《子夜吳歌·秋歌》里，他更對留守在后方的軍婦，表達(dá)了深切的同情，替她們發(fā)出了心中的吶喊。“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何時平胡虜，良人罷遠(yuǎn)征”。在《玉階怨》里，他以細(xì)致的筆觸，直觀的白描，表現(xiàn)了思婦深藏不露的幽怨：“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在這里，月之美好，人之苦悶、無奈，似乎并不協(xié)調(diào)地融合在一起，卻產(chǎn)生了深沉有力的藝術(shù)效果。

李白一生漫游四方，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大約于天寶十二載（753年），他游歷到了秋浦，這里是唐代著名的銀、銅冶煉地。當(dāng)他看到冶煉工人不畏酷熱、奮力勞作的火熱場景，不由詩興大發(fā)，寫下了古詩中唯一贊美工人勞動的詩篇：“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這是一幅何等壯麗的畫卷，即使穿越千年時空，與現(xiàn)代冶煉工業(yè)邂逅，也毫不遜色。它不只是一首詩，而是一份彌足珍貴的歷史見證，具有特殊的史料價值。

望月吟詠，是古代詩人的文化共鳴，堪稱中華風(fēng)雅。許多詩人筆下的明月，光潔明亮，溫柔甜美，象征著自由幸福與無限希望。但和而不同，也有人發(fā)出了不同的聲音，認(rèn)為清冷的月光，容易使人產(chǎn)生離鄉(xiāng)愁緒和別樣的復(fù)雜心情。

“滿床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燕子樓中霜月夜，秋來只為一人長。”這是白居易別具心思，為一位獨守空房的婦人，所寫的《燕子樓》。同樣的“床前明月”，不一樣的“秋霜”，“她”與李白的所思所想，卻大不一樣。李白眷戀的是故鄉(xiāng)深情，而此婦人所懷的，卻是離別愁緒。

白居易是一位極重友情的性情之人，他在《江樓月》中的思友深情，無不使人動容。“嘉陵江曲曲江池，明月雖同人別離。一宵光景潛相憶，兩地陰晴遠(yuǎn)不知。誰料江邊懷我夜，正當(dāng)池畔望君時。今朝共語方同悔，不解多情先寄詩。”讀詩如見人，其殷殷之言，綿綿之意，盡在筆端，滋潤心田。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這是詩人張若虛《春江花月夜》里的傳世名句。在唐代，張若虛與賀知章、張旭、包融齊名，號稱“吳中四士”。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詩流傳下來的只有兩首，其中《春江花月夜》一枝獨秀，最受推崇，被譽為“孤篇橫絕”。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千多年，至今我們?nèi)钥蓮腻X塘江大潮上，看到詩人當(dāng)年嘆為觀止的磅礴海景。

在中秋吟月的古詩詞中，蘇東坡的《水調(diào)歌頭》橫空出世，獨占鰲頭，無人能及。一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道出了不可更替的自然規(guī)律，及難以回避的人際交往遺憾。那么，如何才能溝通心靈、隔空傾訴呢？詩人自有妙招：“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就是讓我們對著中秋明月，表明心跡，互訴衷腸，回味鄉(xiāng)土、鄉(xiāng)音、鄉(xiāng)愁，共祝盛世復(fù)興，明天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