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萍

在我的記憶深處，始終蕩漾著一樹紫色的木槿花，燦爛的陽光下，滿樹爛漫的花朵泛著瑩瑩藍紫色的光芒，隨風蕩漾，一片歡騰。

（一）

清晨起床后，習慣性地走向陽臺，欣喜地發現我喜愛的木槿花開了！昨晚臨睡前，它還是一個圓鼓鼓的小花苞，沒承想，一夜之間竟已怒放，宛如心中盛滿歡喜的妙齡少女，笑意盈盈地迎接睡夢中醒來的我。那層層疊疊如絲綢般光滑的紫色花瓣，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迷人的淡紫光暈，令人心醉。盡管只開了一朵，但依然讓我滿心歡喜。在這秋意漸濃、天氣漸涼的仲秋時節，仍舊能看到木槿的美麗花影，不由得心生驚喜。

望著它美麗又孤單的身影，思緒瞬間被拉回童年時期的農村老家。我們姐弟都是在農村長大的，從小生活的西莊爾頭村位于聞喜縣郭家莊腹地，涑水河在村南緩緩流淌，村北還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悠悠小河。同蒲鐵路和大運高速公路從村北穿行而過，南來北往的車輛絡繹不絕。

優越的自然環境和良好的村風村貌，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勤勞樸實、熱情善良的鄉親鄉鄰，也締造了人們敬畏自然、珍視土地、勞動致富的傳統觀念與樸素思想，以及吃苦耐勞、積極豁達、樂觀堅強的優良品格與精神。

父親和母親熱愛生活，忙碌之余喜歡種花植樹。老家的院子是一座普通的農家院落，院門坐東朝西，門楣上書“德馨居”三個大字。院子里有東廈、西廈和北廈三間房屋，東南角生長著一棵高大茂盛的椿樹和一棵枝干蒼勁的老棗樹。東廈的窗前有一架藤蔓環繞的葡萄藤和一棵兩米多高的木槿樹。花開時節，紫色的木槿花掛滿枝頭，繁花似錦，微風吹來，滿樹的紫隨風蕩漾，一派絢爛。除木槿之外，院子里還有月季、芍藥、紫茉莉等花卉。一座普通的農家小院也因繁花的點綴，多了幾分詩意與美麗。

記憶中的這棵紫色木槿樹是父親當年親手栽植的。

晚年的父母從聞喜遷來運城市區居住。某日，母親在街頭一個花攤上看到一棵僅一尺多高的木槿小樹苗，便欣喜地買了回來，栽植在陽光城新居的屋后。可屋后樹木繁多，一棵小小的木槿置身于茂密的樹叢之中幾乎見不到陽光，長勢緩慢。就在這個時候，父親在聞喜中學工作期間購置的聞中小院，因房屋老舊，重建了三層小樓。小樓落成之后，母親欣喜地將陽光城屋后的這棵小木槿移植到聞中小院。小院空闊寬敞，每日陽光普照，移植回來的木槿小樹在這寬闊明亮的環境中迅速生長，幾年工夫便長至一人多高，枝繁葉茂，秋夏時節，花開不斷。去年夏天，年過八旬的母親和大妹妹回聞喜小住。其間，母親每天早上坐在樓前臺階上納涼時，常常會耐心地數花朵，看木槿花每天新開了幾朵，并用小本子細心地記錄下來。就這樣日積月累，母親在聞喜居住的兩三個月期間，木槿花竟接連開了80余朵。

這是一棵復瓣木槿，層層疊疊的花瓣粉紫粉紫的，宛如出身名門的富家小姐，舉手投足間無不流露出幾分優雅與高貴，正如《詩經·鄭風·有女同車》中所喻“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形容同車的女子面容姣好，如同盛開的木槿花一樣嬌艷美麗。

從古至今，人們還喜歡將木槿種植在庭院周圍做籬笆。木槿樹枝葉繁茂且細密，可以減緩風速、防沙擋塵。木槿花的花期又很長，具有優越的觀賞價值。因此，人們用木槿樹作為籬笆，無疑是絕佳選擇。

（二）

我家陽臺上的兩棵小木槿，即是母親去年夏天從聞中小院那棵木槿樹上折下一枝，一分為二，隨手插栽的。幸運的是，這隨手插栽的兩枝木槿居然都成活了。去年中秋節前夕，我和愛人回聞喜看望母親，母親欣喜地將這兩棵新插栽的小木槿給我，讓我帶回來，說我家住在12層，陽光好，有利于木槿生長。

我興致勃勃地將兩棵小木槿帶回家，將它們置于向陽的陽臺上。沒承想，今年夏天即開始開花，僅僅一尺多高的兩棵木槿小苗如今均已開出三朵美麗的木槿花，著實令人驚喜。在我眼里，它們就像可愛的孩子，尚未到開花年齡。可出人意料是，這小小的身軀卻潛藏著巨大的能量，它們努力生長，努力開花，不斷帶給我新的驚喜。望著它們矮小的身軀和綻放出的碩大花朵，驚喜之外，不由讓人心生憐惜。

隨著城市發展，如今，市區的街道面貌已煥然一新。除樹木之外，每條街道兩旁都新植了各種各樣的花卉。曾經上班途中必經的禹都大道和人民北路兩旁，五彩繽紛的月季花和紫薇花開得熱烈奔放，肆意汪洋，悠悠花香伴著我一路前行。我們家附近的學苑路和禹西路兩旁，栽植了木槿樹，外出散步時，常會與它們美麗的花影不期而遇。因了童年時期對木槿花的美好記憶，如今，每當在街頭看到它們熟悉的姿影，總會倍感親切，仿佛在人流熙攘的街頭偶遇久別的摯友，頓時心花怒放。

在運城鹽湖與木槿花的又一次邂逅，是在父親安葬的仙閣山莊公墓。那天，我們前往公墓祭奠，無意之中與怒放的木槿花不期而遇。不是一棵，而是長長的一排木槿。無數朵怒放的木槿花匯聚在一起，爛漫成一道紫色花朵長廊，恣肆汪洋，蔚為壯觀。

仙閣山莊公墓依山而建，公墓被劃分為大小不同的園區，每個園區種植著不同的樹木花卉，呈階梯式，遠遠望去，如梯田般高低錯落。父親的墓碑位于其中的蘭馨區，周邊正好種植著父親生前喜愛的木槿花。這難道是上天對喜歡植樹養花的父親的深情眷顧？讓長眠中的父親靜臥于花海之中。

（三）

木槿為錦葵科木槿屬，原產于我國中部和印度，花期7月至10月，主要分布在我國東南部及西南部的湖北、安徽、江西、浙江、江蘇、山東等地。

木槿花也叫無窮花，朝開暮落，但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綻放。就像太陽朝升暮落，就像春去秋來，四季輪回，生生不息。木槿的果實可以入藥，稱為“朝天子”。

木槿花寓意永恒的愛，美麗質樸、溫柔堅忍。可以將其送給品格堅毅的人，也可以擺放在家中，有著財源廣進、節節高升之寓意。還可以送給母親，贊美母親的美貌溫柔和無私的愛。

木槿花因非凡的美麗、頑強的生命力及美好寓意，自古為文人墨客所喜愛，也因此留下眾多膾炙人口的古詩詞，這些作品成為我國文學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詩人們通過對木槿花的贊美，抒發內心的情感與寄托。“園花笑芳年，池草艷春色。猶不如槿花，嬋娟玉階側。”浪漫主義詩人李白這首《詠槿》，即是對木槿花的高貴、美麗及堅忍品格的盛情謳歌。

有時，我們愛一棵樹，一種花，不僅僅因為樹的蓬勃葳蕤、花的美麗芬芳，更因過往歲月里那些與之相關的令人難忘的記憶與懷念。比如，故鄉的山川河流、樹木花草、田野莊稼、菜園果園；親切純樸的鄉鄰，日暮歸來的牛羊；曾經生活在老屋的祖父祖母，在我們心中如山一般存在的父親；坐在屋前臺階上專心數花朵的母親，那座伴隨著我們長大的充滿童年歡笑的農家院落和院子里的花卉樹木；悠閑踱步、低頭覓食的老母雞和它身后那群歡快可愛、毛茸茸的小雞，還有常年居住在小院東南角那棵高大椿樹枝頭上那幾只每天飛進飛出的小燕子。

于我而言，養花，賞花，憶花，寫花，不僅僅是對花的喜愛，也是對逝水年華、往昔歲月的追憶與懷戀，是內心世界的自我表達和某種情感的寄托與抒發，以及由此引發的種種思考與感悟。

如今，數十年過去了，老家院子里那棵木槿樹早已不復存在，疼愛我們的祖母祖父也先后離我們遠去，但怒放于小院東廈窗前的那樹木槿花卻依舊鮮活在我的記憶里，一如數十年前一樣爛漫而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