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時間:2023-08-10
□彭志強
凄愴郇瑕邑,差池弱冠年。
——杜甫《哭韋大夫之晉》
杜甫第一次遠游,為何是郇瑕?郇瑕,又在哪里?
定位郇瑕。歷代以來,注解甚多,仿佛難有定論。其實,可用杜甫遠祖杜預的儒學名著《春秋左氏經傳集解》注解的“郇”先來定位:“晉人謀去故絳,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杜預對“郇”的注解為“解縣西北有郇城”,解縣,是西漢時置縣,屬河東郡,故址在今臨猗縣臨晉鎮。明末清初地理學家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又進一步解釋,“郇城在(解)縣東北十五里,(周)文王庶子所封郇國”“河東解縣西南五里有故瑕城”。顧祖禹認定的周文王庶子,就是《詩經·下泉》“四國有王,郇伯勞之”所指的郇伯。郇,是西周的諸侯國,因在春秋時被晉國所滅,后來又稱晉國故地。初唐時,唐高祖李淵在郇瑕之地置蒲州,領河東、猗氏、桑泉、虞鄉四縣。蒲州,在唐玄宗開元年間改為河中府,升級為“中都”,又于天寶年間更其治所“桑泉”為臨晉,臨晉縣名從此誕生。如今的臨猗縣,正是一九五四年從臨晉、猗氏兩縣合并而成,因地處古郇國又稱“郇陽”。厘清這些歷史沿革,可知杜甫遠游的“郇瑕”,需鎖定今天的臨猗縣,并輻射運城市。為何還要輻射運城市?已故語言學家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對“郇瑕”有注“郇在解池西北,瑕在解池南”,在他看來“郇瑕之地”面積甚大,不可能全部劃為晉國都城,他說的“解池”是指山西運城的鹽池,也即運城鹽湖。
定位初衷。我推測杜甫此次郇瑕之行,應是從小受二姑夫裴榮期教育影響所致,他不僅去了當時的蒲州猗氏縣(今臨猗縣),或許還到過王維成長之地蒲州古城,甚或親臨過王之渙賦詩之地鸛雀樓,因為這一帶屬于河東。裴榮期,來自河東裴氏家族,這個家族在唐代出了十七位宰相,光耀了整個河東。河東,顧名思義,即是黃河以東,成為縣,始置于隋文帝楊堅開皇十六年,后與蒲坂縣合并仍然叫河東縣,故址在今天的永濟市蒲州鎮附近,與潼關縣隔河相望。這里,曾是杜甫崇拜的舜帝的都城,既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文人薈萃之地,更是河東裴氏發跡之地,江淮糧食從蒲州南面黃河運送至長安的中樞之地,民諺“三十年河東三十里河西”誕生之地。司馬遷《史記》稱之為“天下之中”,唐玄宗將河東所在的蒲州升為“中都”,并在蒲州東西門建蒲津橋鑄鐵牛造鐵人,正是看重它的軍政戰略地位。安史之亂期間,郭子儀收復兩京的關鍵點,實際上也是智取了河東,這個處于長安與洛陽之間的要沖。如今,在蒲州古城以東,大約九里之外,有兩個靠近黃河的景點不得不去,一個是根據唐玄宗鑄鐵牛史事重建的黃河大鐵牛,一個是王之渙《登鸛雀樓》吟詩之地鸛雀樓,樓上塑有王之渙銅像供人懷古。“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在黃河邊的鸛雀樓,王之渙大約于公元703年(一說開元十五年之后)登上此樓打望黃河,留下這首五言絕句,后被樂工制曲歌唱名動一時,一度引發無數盛唐詩人蜂擁而至,比如后來的河東詩人暢當、耿濰均有《登鸛雀樓》等同題詩唱和,讓鸛雀樓成了炙手可熱的賽詩樓。欲從讀書生活更上層樓的杜甫,有詩可證的第一次遠游,他去郇瑕,也就是唐時的蒲州猗氏縣,我以為不應當錯過這里。若是王之渙創作《登鸛雀樓》的年代在開元十五年之后,說不定杜甫還能跟處于辭官隱居時期的這位詩壇前輩見上一面。其實,在開元年間,但凡有王之渙的吟詩行跡,就有詩人前去尋蹤,比如高適《薊門不遇王之渙郭密之因以留贈》“行矣勿重陳,懷君但愁絕”,便因見不著這位邊塞詩領軍人物而頓感落寞。
馮至《杜甫傳》在提到杜甫郇瑕之游時用詞極少,只說“杜甫曾經北渡黃河,到了郇瑕(山西猗氏);這里他停留的時間很短,不能算是漫游的開始”,然后補了一句“杜甫一度到郇瑕,可能是躲避水災”,再無筆墨觸及郇瑕之地。事實呢?杜甫在郇瑕游歷的時間并不短。郇瑕,不僅是杜甫漫游或者壯游的開端,一生也無法忘懷的第一個遠游勝地,更是切實地尋仙訪道接受道教思想的初探之地,以及結交詩友提升名氣的初游之地。
十四五歲的杜甫不是已在洛陽闖出聲名了嗎?為何杜甫十九歲了還要借助外出游歷提升名氣?說來,除了受游俠之風影響,還跟唐代科舉選人制度有關,據《新唐書》“選舉志”記載:“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舊,然其大要有三:由學館(即由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等官辦學堂推薦)者曰生徒,由州縣(舉薦)者曰鄉貢,皆升于有司而進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經,有俊士,有進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開元禮,有道舉,有童子。而明經之別,有五經,有三經,有二經,有學究一經,有三禮,有三傳,有史科。此歲舉之常選也。其天子自詔者曰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焉。”《新唐書》提到的道舉,由唐玄宗首創,杜甫好友高適就是通過道舉入仕。至于杜甫的科考之路,學界普遍認為有兩次,一次是二十四歲左右在洛陽參加進士考試落第,一次是三十五歲左右在長安參加唐玄宗一時興起的臨時詔試,又因李林甫一句“野無遺賢”再次落第。其中,第一次在洛陽科考,學者說法不一,一說是從鞏縣“鄉貢”薦至洛陽考進士,一說是由學館生徒薦至洛陽考進士,若是“鄉貢”則推翻其可能在太學、四門學讀書的經歷。有一點倒是可以確認,科舉并非每年都有而且很難考中,很多唐代學子便想方設法抬高才名,以求考官閱卷時能多得一些印象分。另一條路,則是拿上自己滿意的詩文去結交權貴,重點對象是皇帝近臣,尋求推薦入仕。這種“結交”,說好聽點叫尋找知音,說難聽點則是攀附權貴,還有一種說法是“干謁”,唐代很多詩人的應酬詩題就常出現“謁”字。科舉大門,對于飽讀經書又有官員家庭出身背景的杜甫而言本來不難,結果卻是很難,于是他后來也選擇了李白那樣的獻詩獻賦之路以求入仕。
十九歲開啟的郇瑕之旅,杜甫自我感覺良好,還不著急去科舉入仕。這次遠游,他結交了很多朋友。
從洛陽到郇瑕,行程有四百六十多里路,如今開車三個多小時就可到達,對于古人來說卻是遠游,且很折騰,得先找個渡口借助船只北渡黃河,再換騾馬等交通工具輾轉前行,總之耗時很長。幸好杜甫家鄉鞏縣北面黃河就有渡口,他可就近北渡,也可從洛陽孟津的古渡口北渡。只是這年洪水滔天,想必從這兩個渡口找船過河都不容易。即使費盡周折過了黃河,杜甫到達郇瑕也非一天半日就行,因為唐代的驛站設置很多,大約每三十公里便有一個驛站,專供外出遠行的人歇腳,也給跑累了的騾馬歇氣。出來玩,又不是去急送“八百里加急”代表的邊疆軍情或者戰報,就算是使用這樣的快馬也得在驛站換馬,杜甫此行顯然不急。說不定來到一個驛站就會停留兩三天,看看附近的風景,品品當地的好酒,碰見說話對胃口的人,再結伴前往下一個驛站行俠仗義,如此算來,杜甫到達郇瑕至少也要二三十天。從其有友可追有跡可循的郇瑕之行看,杜甫在古郇國一帶漫游,或有三個月之久。
(《四川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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