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相龍

▲古人溜冰場景 （資料圖）

北京冬奧會上，奧運健兒在賽場上追逐夢想，實踐“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的奧林匹克格言。突發奇想，如果將古人的詠雪詩視作一場“冬奧會”的話，誰的佳句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呢？

先評比更快。冬奧會的項目中，速滑、雪橇、雪車等比賽，都是比誰速度最快，一馬當先。詠雪詩亦是如此，唐代盧綸有詩云：“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只用一個“逐”字，就可以看到時間上的急迫，出征將士如一支支離弦的箭直奔目標，雪花也來得恰到好處，頃刻便落滿了他們全身，人與雪融為了一體。王維遇到的那場雪，更是突如其來，“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深夜隔窗僅聽到風吹竹響，沒想到早晨推門一看，白雪竟擁滿了一山，好大好快的雪！岑參見到的雪景變化是最快的，八月秋高，而北地已天降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花團錦簇，壓枝欲低，僅憑兩句就巧化寒景為暖景，其妙手回春之法果然輕迅之極。

岑參所詠的雪又早又快，而李清照筆下的雪更藏著超前的消息，在浮光掠影、似有似無之間仿佛穿越了季節，“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雪來而梅開，雪梅光明潤澤，那是人們感知到春的信號，萌生出新的希望。“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韓愈說雪是個急性子，不僅頻頻催促快些，還親自下場，為春花作起示范來了。雪花真浩蕩，奔逸竟絕塵。看來，不同的詩人不同的雪詩，各有各的凌波微步、憑虛臨風啊。

再評比更高。詠雪詩之高，首要在于惟妙惟肖的比喻高明。面對叔叔謝安隨機布置的詠雪作業，謝朗心緒比這漫天大雪還亂，只得硬著頭皮答：“撒鹽空中差可擬。”說罷便小心翼翼地確認眼神，誰知這時他的堂妹謝道韞從容道：“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不禁大笑，金銀牌片刻已見分曉。宋代盧梅坡雖然自號里有一個“梅”字，但他對雪與梅在爭春上誰更高一籌卻頗為糾結，“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兩者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關鍵看在什么賽道上了。宋代呂本中干脆給了個并列第一，“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梅與雪相得益彰，也像運動員與冰雪天地的相互成全。

詠雪詩之高，還有空間上真實的高遠。第一個出場的是唐代祖詠，別看是應試題，他卻答出了彩，“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我看終南山余雪，云流雪凝，一個“浮”字足見其高，本該寫六韻十二句的，祖詠寫了四句即已擱筆，靜等評判。第二個出場的是唐代孟郊，他立橋晚望，一目千里，“榆柳蕭疏樓閣閑，月明直見嵩山雪。”雪上懸月，月照寒雪，確實意境高超。最后出場的是唐代陳羽，莫說此君知名度不高，但卻是匹有實力的“黑馬”，他在邊塞寫下《從軍行》，為一風雪行軍隊伍拍下一張“照片”：“橫笛聞聲不見人，紅旗直上天山雪。”紅的旗，白的雪，顏色分明，只見風雪里紅旗不亂，正在向峰巔移動。高昂奮勇的士氣、一往無前的精神，盡在這“直上”二字之中。冬奧會追求更高，不單是不畏對手，更重要的是永遠進取、超越自我，所以，氣象壯美宏大的“紅旗直上天山雪”為雪詩之更高者應當之無愧。

接下來評比一下更強吧。冬奧會沒有最強，只有更強，更強是挑戰過往，一次次刷新紀錄，挑戰人類的潛能與極限。古人寫詠雪詩，其想象力令人驚嘆。元代薛昂夫稍微保守了點，“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以鵝毛喻雪，得其白、得其輕、得其大。宋代華清淑身在異鄉，悵望故地，在與友人離別時，先推出一場大雪籠蓋人間，“燕塞雪，片片大如拳”，此處的雪，讓愁緒也有了重量。“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李白脫口而出，其奇崛聯想既出人意料，又無比妥帖。能夠勝過李白的，恐怕只能是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李白情感飛騰，不循常理，極盡雪之凜冽巨大，在寂寞地等著后人打破。

后人自有遐思，于是另辟蹊徑去贊美雪的強悍。唐代李咸用云：“同云慘慘如天怒，寒龍振鬣飛乾雨。”宋代袁說友云：“玉龍方急戰寒聲，滿陣江風雪作茵。”宋代陳造云：“玉龍睡起長風激，盡蛻玉鱗漂八極。”在他們的筆下，天空中有龍出沒，或是遨游，或是激戰，或是蛻鱗，終化作狂烈飛雪，這種翻滾云端的奇景橫卷萬物、攝人心魄。作為“詞中之龍”的辛棄疾，則以慣有的大開大合詠雪，“天上飛瓊，畢竟向、人間情薄。還又跨、玉龍歸去，萬花搖落。”撒雪的玉龍飛走了，留給大地的是千萬朵繁花紛紛，真是光芒耀眼、美不勝收。

最后，來說更團結。中華民族自古便有同舟共濟、守望相助的精神，這是源于一顆仁愛之心。白居易問好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收到詩的故友，又豈不對即將到來的聚會更生向往？劉長卿在趕路中遇到風雪，好心被芙蓉山主人留宿了一晚，“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不完全是留宿，還給予了一個心靈慰藉之所。他感恩愿意對過客伸出援手的好心人，也會把這份善意再傳遞給其他人。“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萬里橋。海內風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杜甫的詩有自己，更有蒼生，他熱烈期盼著海清河晏，對所有的安樂盛景總不吝惜頌揚。杜甫野望山雪，由己及人，由己及物，由己及天下，四海之內皆兄弟，讓百姓安居樂業是他最執著的念想。

（《中國紀檢監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