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楊星讓時間:2019-08-27
一
哥哥生于一九四四年二月十一,大我九歲。
小時我很少能見到哥哥,似乎他一直在讀書。我上小學一二年級,哥哥則是高中生了。哥哥個子不高,文文靜靜,皮膚白皙,臉龐方正,長得很清秀。最顯眼的是右眉毛里面有一顆黑痣,老人們說,這是眉里藏珠。
我對哥哥真正有了印象,應該是哥哥結婚的時候。
哥哥結婚好像是一九六二年臘月里,還在上高中。對于結婚,哥哥一定是不愿意,甚至反抗過。我清楚記得,次日就是哥哥結婚的大喜日子,我看見哥哥在窗戶外面哭,臉上是紅紅的巴掌印,耳朵根還在流血,是父親打的。
一九六三年,哥哥考上了山西大學。
母親其實對哥哥的期望是當個小學教員,這大概是因為外袓父是小學教師,外祖父到哪里教學,就把母親帶到哪里。因為外祖母在母親五歲時就去世了。
多年后,我去臨汾工作。母親說她心里沒有一丁點兒的擔憂,因為她知道我是跟著哥哥走的。
二
母親懷我時,身體很虛弱,生下我后就昏迷了過去。接生婆急忙用涼水在母親額頭上澆,她才醒了過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母親身體虛弱,沒有奶水,我生下來一口奶也沒吃過,是母親用藕粉把我喂大的。母親說,后來一見藕粉碗端過來,我的頭就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營養不良,致使我從小就面黃肌瘦,弱不禁風。高小畢業時,我體重二十七公斤,視力零點三。初中三年,情況也未有明顯改觀,以至于同學們對我的印象,就是瘦瘦小小的,永遠坐在教室第一排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初中畢業回到農村,我這樣的身體,在農村能干什么?
哥哥一九六八年大學畢業,先在部隊農場勞動鍛煉,后來分配在運城一家化工廠,沒停三天,晉南專區就把哥哥調走了。當時專區機關所在地在臨汾,轄二十九個縣市,包括現在的運城市全境。
哥哥回來探親時,帶我到臨汾。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坐火車,一切都很新奇。哥哥帶著我在臨汾城玩,又帶著我到醫院檢查身體。醫生說是營養不良,發育不好。
哥哥當時在地委保衛組,他后來劃歸到公安處。有一次好像是專門回來,遷走了我的戶口,我成了臨汾市民。他的同事都是把家眷戶口遷移出來,沒有一個是帶兄弟的。
哥哥給我安排的工作是到工廠當工人。我們這批學徒工,除我之外都是城里人,有幾個北京插隊知青,還是高中生,年齡自然比我們大。那幾個北插學生,穿著皮鞋戴著手表,一口京腔,趾高氣揚。那些城里孩子見了人家都自慚形穢,更不用說我這個來自農村的丑小鴨。盡管我穿著二姐為我做的新衣服,但與城里的孩子站在一起,立馬就顯出了土氣。
公安處發了新服裝,哥哥從頭到腳全部給我送過來。這是真的軍裝,黃帽子、黃上衣、藍褲子、黑皮鞋。那個年代最時髦的穿著就是軍裝,年輕人能擁有一件軍用品,都會特別驕傲,哪怕只是一頂帽子,也令人眼饞不已。
三
我們一起進廠的這批學徒工,有幾個家境好的,陸陸續續都戴上了手表。他們故意把袖筒挽得高高的,任由手表在人眼前晃來晃去。但我不羨慕,我住在廠里,上下班聽著鈴聲就行了,手表對我沒有什么用,更何況大部分人都沒有。
哥哥來了,給我送來一塊手表,瑞士小英格,當然不是新的,那時進口表市面上是沒有的。這塊小英格表,戴在我手腕上很合適,因為我胳膊細,戴大點的表反而顯得笨拙了。
我那時從事的是輕工種,每月糧食定量二十九斤,比哥哥他們當干部的只多二斤。我把粗糧換成了細糧,每月只有二十斤,當然不夠吃,哥哥便給我送來白面、糧票。我在臨汾八年,沒有吃過一口粗糧。我到哥哥單位,哥哥從食堂打來飯,給我買的是肉菜、白饃,他是素菜、玉米面發糕。
我吃住在單位,不需要自行車,但有一天,哥哥給我送來一輛嶄新的永久牌錳鋼自行車。這輛自行車很輕巧,一只手就可以舉起來,而且是大包鏈、轉鈴,一按便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我的這輛自行車,滿臨汾城當時也沒有幾輛。
哥哥后來把我的手表也換了,是一塊嶄新的日本西鐵城手表,二十一鉆,二百九十八元,比上海牌手表一百二十元貴了一倍還多。我退下來的小英格,戴在了哥哥腕上。
我騎著錳鋼自行車,戴著西鐵城手表,穿著的確良、滌卡衣服,完全融入這個城市里了。和我身邊的同事比,他們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他們未必有。
臨汾八年,是我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也許是生活好了,我的身體也開始發育,從一個小男孩蛻變成小男子漢了。
四
我的婚姻其實才是哥哥最操心的事情。
哥哥如此煞費苦心地包裝我,是為了他的弟弟也能像城里孩子那樣體面地站在人前面。這當中應當還包含有更深層次的意思,那就是為讓他的弟弟能夠吸引住姑娘們的眼球,找個好對象。
毛頭小子,懵懂無知,但也情竇初開。我發現有位姑娘時時偷看自己,待你轉過去看她時,她又迅速避開了目光。特別是開會時,她老是偷偷看我。這位姑娘很聰明,膚色較黑,不是很漂亮,但耐看,我對她也挺有好感的。
有一年我準備回家過年,實驗室只有我倆時,她讓我到街上買幾尺藍布,買回來放到她的挎包里。第二天下班前,她示意我把挎包拿走。回到宿舍一看,是一條藍褲子,穿著特別合適。她并沒有量我的身材,卻做得這么合身,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春節我就是穿著這條新褲子回家的。說給家里人,他們都很喜歡,哥哥尤其高興。
彼此都有好感,按說問題不大,但她父母一聽我是南縣的,便不同意,怕我以后要回去,把他們的女兒帶跑了。那就算了吧!
這對象的事八字都還沒一撇哩,哥哥卻已給我打造好了全套家具,大立柜、躺柜等等一應俱全。這在那時是很時尚的,一般的家庭都沒有。這時我的同學給介紹了一位老家的姑娘,雙方見面后,女方家長以離得太遠而拒絕。姑娘說,如果我能調回來,她父母可能就會同意。
事有湊巧,有運城一位想調臨汾工作的人,找不下對調的,雙方一拍即合,很快辦理完對調手續。
手續辦完后,我才告知哥哥。哥哥當時下放在曲沃縣一個大隊,任生產小隊副隊長。我到哥哥下鄉的村里,給哥哥說了工作調動的事,哥哥很愕然,愣了半天說,也好。又給我說了幾位他在運城工作的同學名,讓我有事可找他們。
然而,老家那位并沒有因為我的調回而同意,哥哥便又發動他的同學為我找對象,但最終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人家。
哥哥的同學楊里穎兄幾乎同時也從臨汾調回運城,他會治病,而且是獨門絕技。他給人治病常常帶著我,讓我充當他的助手,給人治完病,也總不忘介紹我,說是他的小兄弟,并特別強調我還沒有對象,讓大家幫忙。有位患者痊愈后,大概是出于報恩,對此事最是積極,他是一個部門的主任,竟然發動全體員工為我找對象。他手下有人說,她家新來了一家房客,老兩口帶個女兒,是從新疆回來的,女兒好像沒有對象。很快我們在介紹人的安排下見了面,見面一談,都是萬榮人,還是一個鄉,更巧的是,她二叔是我的班主任老師。見過面她父母就回萬榮了,自然是找他兄弟打聽我的情況去了。第二天回來就同意了,馬上訂婚。宴席結束,她父母即催我們領了結婚證。
父親直接去了臨汾,告訴哥哥我結婚的喜訊,回來時帶回哥哥給我買的鐵床。那時年輕人結婚,大都是自己找幾根鐵管,再找熟人焊成床,用油漆一刷就好了。哥哥給我買的是工廠生產的鐵床,精致高檔,床頭噴繪有彩色圖案。
我們是旅行結婚。等我們旅游回來,哥哥給我打造的全套家具,也托人送來了。那年代時興大立柜、寫字臺、平柜、書柜四大件,哥哥給我用的是核桃木,鵝黃色,特別漂亮大氣,誰見了都嘖嘖稱贊。
這一年,我二十八歲,名副其實的大齡青年,晚婚模范。我成家立業了,最高興的是哥哥,他一顆心終于放下了。
五
我結婚兩年后,哥哥的境況也有了改變。
一九八三年的一天,臨汾地委任命哥哥為浮山縣公安局政委,很快便又主持了局里的全面工作。他用了不到半年時間,讓公安局工作走上了正軌。又過了兩年多時間,哥哥被提拔為浮山縣委常委、紀檢書記。組織上派人把嫂子及三個侄兒的戶口遷移到臨汾市,事前并未告知哥哥。嫂子一家戶口雖然到了臨汾,但人仍然在萬榮,嫂子勞動,孩子上學。
哥哥到縣委后,過了一兩年,嫂子和侄兒才到了浮山。時年嫂子已四十多歲了,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哥哥一直住在公安局院內一孔石窯洞里,嫂子和孩子們來了后,又加了兩孔石窯。窯洞里墻壁很厚,陰冷潮濕,哥哥在這窯洞里住了七八年,落下了嚴重的風濕關節炎。哥哥一件家具也沒有,一張舊辦公桌,幾張單人床,都是借用公安局的;衣服之類放在幾個紙箱里,摞在辦公桌上。我有一次下鄉采訪,因離浮山不遠,便拐路去看望了哥哥。回來的路上,司機師傅疑惑地問我,你哥是公安局長?我說以前是,現在是紀檢書記。司機說,咱們那里一個普通干警的家都比你哥家強百倍。
其時,弟弟已經開始做生意了,開了一家汽車配件門市部,效益還不錯。
父母當時都還在老家,弟弟想給老人買臺彩電,緩解他們的孤獨寂寞。當時買了一臺十八吋的彩電,一千四百八十元。有了電視機,左鄰右舍每晚都來看電視,家里熱鬧多了,父母特別高興。
不幸的是小偷盯上了我家的電視機,半夜翻墻進入院內,卻沒有辦法進到室內。母親很小心,每晚睡覺前都用鐵鏈子把門鎖起來,小偷沒有辦法,只好走了,卻拐到大隊部,偷走了電視機。這是小偷落網后供述的,他說原本是去偷我家的。
父母聽說以后有些后怕,我們也擔心老人的安全。中秋節哥哥一家回來,走時便帶上了這臺電視機。哥哥家里有了彩電,最高興的就是孩子們了,再不用晚上跑別人家蹭電視了。這臺電視機看了還沒十天,就給哥哥惹來了大麻煩,有人舉報,說哥哥收受賄賂。上級很重視,派出調查組來浮山。哥哥向調查組說明了電視機的來歷,并向調查人員出示了之前買電視機的發票。
經過這番折騰,哥哥把父母接到了身邊,免得擔驚受怕。一家七口人,收入主要靠哥哥每月五十三元的工資。嫂子才參加工作,每月大概能領到二三十元吧。嫂子說,每月吃豆腐都是有數的,逢年過節才買點肉。
我那時每月五十二元,妻子因為是從新疆調回來的,地區類別高,每月也有著四十七元工資。我們那時只有一個孩子,一家三口,錢不算少,但我們是月光族,沒有一點存款。
現在想想,我其實是家里的寵兒。
一九八八年,單位集資建房,每戶七千元。我有資格分到房,但我沒有集資款。弟弟那時生意已做了三年,他聽說我集資建房的事情,給我送來一萬元;二姐送來三千元;大姐是我們姊妹五個里生活最困難的,還送來了五百元。哥哥也知道了,他趕快回到老家,把他的三間房子賣了一千五百元,用手絹包著,坐公共汽車到運城,送到我手上,讓我買房。
一九八八年,七千元對于一個家庭來說,不敢說是天文數字,至少算是一筆巨款了。單位同事為了購房,東湊西借,有些家甚至賣了電視機,吃了幾年的咸菜,我不僅沒有拉下饑荒,買完房還成了富翁,令同事羨慕不已。
六
哥哥和嫂子,是娃娃親。有一次我與母親拉家常,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母親說,她和我嫂的母親是玩伴,她倆都有了身孕,相約生下男孩,是兄弟;是女孩,做姐妹;一男一女是夫妻。母親說,當時說這話是耍笑哩,誰知道認了真。
這分明是指腹為婚啊!
哥哥上高中時,父母給他們完了婚。
嫂子身體好,吃苦耐勞。嫂子娘家是個大村,村里有一支女子籃球隊,嫂子就是女籃隊員。我們村是小村,只有兩個小隊,幾百口人。村子小,在外工作的人可不少,特別是我們這個隊,幾乎每家都有在外工作的人員,男勞力就非常少,姑娘、媳婦們都得干男勞力的農活,如犁地、出圈甚至趕車。嫂子什么農活都能干,而且不惜力,干活又快又好。地里回來又幫母親做飯,從來不說苦累。
一九六三年,嫂子懷孕了。當時村里修池泊,嫂子打夯,用力過猛,不幸流產了。母親心疼得一個勁埋怨嫂子不注意,自己身懷有孕,還干那么重的活。此后數年,嫂子再沒有懷過,直到哥哥大學畢業那年,才有了第一個孩子。
嫂子和父母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先是在農村老家,后到城里,幾十年間,嫂子沒有和父母頂過嘴,沒有紅過臉。
家里蓋了兩次房。第一次是一九六九年,哥哥工作了一年多,有了點積蓄,便把家里老院的西房拆了,蓋起了五間北房。房子蓋好后,哥哥說,這是月兒的。月兒是我弟弟,那年十歲。
第二次是一九七三年,拆了老院東房,在場院蓋起五間北房。房子蓋好后哥哥說,這是星兒的。那時我已工作了,哥哥在家里蓋房子,我在石家莊出差。
房子落成第二天,我回來了。也是這一次,父母給我們分了家。弟弟是五間新房,我是場院里才建成的這五間新房,哥哥是老院,里面有三間搖搖欲墜的北房。
這樣分家,當然是哥哥的主張。
我現在想,嫂子當時為什么就沒有一點意見呢?要知道,兩次蓋房,嫂子是撲下身子又干活,又做飯,忙得焦頭爛額。嫂子是操心出力最大的,我們則是坐享其成。當年哥哥帶我出去,安排工作,離開了農村,如果帶的是嫂子呢?嫂子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她原本可以早早脫離農村,過上安逸的城市生活的。還有我買集資房,哥哥沒有一點積蓄,賣了他們僅有的三間房子,把錢一分不動地送到我手上。面對空蕩蕩沒有一磚一瓦的空院子,嫂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世上能有幾個這樣的嫂子!
七
我坐在哥哥家的院子里與哥哥聊天。父母一直和哥嫂在一起生活,父親過世后,母親還是住在臨汾哥哥家里,因此,我幾乎每個星期天都要到臨汾看望母親。
我們正說著話,進來了一對母子。那位老婦六十開外,兒子四十多歲。兒子臉色蒼白,坐在板凳上,腰板很直,雙膝并攏,一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大腿上,眼睛有點呆滯。老婦一個勁地說著感恩的話。
母子倆走后,我問哥哥,哥哥說,這個孩子當年搶了人一塊五毛錢,正趕上嚴打,被判了死刑。哥哥認為判刑過重,最后改判無期徒刑。這孩子服刑了二十多年,現在釋放出獄了,他母親領著來感謝哥哥當年的救命之恩。
哥哥在浮山先是公安,后在紀委,經手的案件恐怕他自己都不記得有多少,但在哥哥手里,沒有一件冤假錯案,浮山人民是清楚的。
哥哥在公安處工作時常下鄉,他下鄉的地方我大都去過。哥哥很能和群眾打成一片,這從我去看望哥哥就能感覺到。我一去,這家來請,那家來叫,說老楊的弟弟來了,讓我們到他家吃飯。
哥哥在曲沃下鄉時,擔任一個三類村的小隊副隊長,社員一年的口糧只有一百多斤。哥哥駐村后,發現這兒種的都是低產作物,難怪打不下糧食,便帶領社員種玉米。他跑地區種子公司,購回優良種子,還教社員如何種,如何管理。這兒的農民沒有種過玉米。這一年,哥哥他們隊每人分得口糧三百多斤。
再說一說哥哥的這個小院。
哥哥一九八三年到任,一九九〇年離開,在浮山工作了七八年。這次調離是哥哥要求的,本來安排他在浮山縣擔任更重要的職務,但他執意要求回臨汾。
哥哥前兩次提拔,都是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任命的。哥哥沒有錢,不可能去送禮;哥哥愛臉面,自然也不去求人。哥哥只是硬硬地等待著,不久被任命為地方志辦公室副主任。
這大大出乎人們的預料,哥哥雖沒有想到,但似乎平靜地接受了這一職務,平靜地面對著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困難。
最棘手的是住房。哥哥在臨汾沒有房,也沒分到房,一家人總要有個地方住吧。哥哥沒有錢,向弟弟借了四萬,在城邊的村里買了這個院子。說是買的院子,實際上相當于只是買了塊宅基,因為院里只有三孔破爛不堪的磚窯洞。別人都以為哥哥要拆了磚窯重蓋,但是沒有,他只是把舊窯洞整理了一下,全家就住了下來,一直到現在,還是那三孔舊窯洞。
哥哥在浮山時,就是三孔舊窯洞,我一個人去浮山,就住在家里。我們一家人都去時,晚上我們就住在哥哥辦公室的套間里,里邊有一張床,孩子們則睡在沙發上。哥哥從來沒有安排我們住招待所,也沒有在招待所里吃過飯。我是記者,經常到各縣采訪,和縣上領導打交道也多,我知道一個縣委常委的權力有多大。
方志辦的工作對哥哥來說不是難事,哥哥的筆桿子是有名的,不久我就在他們方志辦的刊物上看到哥哥的文章。
哥哥六十歲退休,單位還返聘了幾年。二〇〇八年,母親去世,享年九十三歲。哥哥的孩子們都工作了,幾個孫子也都上學了,生活雖不富裕,但也過得去。哥哥應該安享天倫之樂了。
八
不幸的是,哥哥在浮山落下的關節炎越來越嚴重,后來幾乎無法行走。加之家庭發生變故,雪上加霜,哥哥的身體一下子垮了。
哥哥一天天不說一句話,也不怎么吃飯,身體眼瞅著一天比一天瘦弱。后來漸漸就小腦萎縮,神志不清,不認識人了。哥哥住院我去看他,侄兒告訴我,他爸從住院到現在,沒有開口說過話,也不認識人。我坐在哥哥病床前,抓住哥哥的手,看著哥哥消瘦的臉龐,淚水涌滿眼眶。哥哥睜開眼,無神的眼睛盯著我,看著看著,眼睛里閃現出光彩,手也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侄兒俯在他爸耳畔問:“爸,這是誰?”
哥哥緊緊攥著我的手,不錯眼珠地盯著我忽然開了口,聲音清脆響亮:“你二爸嘛!”
一家人高興極了。侄兒說,這是他爸兩個月來說的最清晰、最完整的一句話。
我在哥哥的病房里走動,我走到哪里,哥哥的目光追逐到哪里。下午我要回去了,我趴在哥哥的臉上說:“哥,我回運城了。”哥哥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沒有說話,就那么看著我。好一會兒,哥哥頭一偏,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六日晩上十點,我正準備上床睡覺,忽然手機響了。侄兒說,他爸不行了。等我們趕到臨汾才知道,下午還請了醫生來家里,醫生說沒事,侄兒們還借來一張升降床,忙著安裝好,哥哥卻突然走了。
看到躺在冰棺里的哥哥,我撲在冰棺上嚎啕大哭。
一夜無眠。天亮時,我撥通了大姐電話,哽咽著說,咱哥歿了。我又撥通二姐電話,才說出咱哥歿了,便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三十日是哥哥的追思會,我們五點就趕往殯儀館。儀式還沒開始,我先到帷幕后邊,趴在哥哥的冰棺上大哭一場。我的哥哥,這是咱倆最后一面了。
靈堂布置得很簡樸,上方是:沉痛悼念楊克讓同志。桌上擺放著哥哥的遺像。兩旁的挽聯是:高校畢業幾十年保衛公安紀檢史志勤奮敬業貢獻巨;兩袖清風一輩子正義堅強廉潔淡泊助人為樂品德高。
撰聯者也許只是隨手書寫,為逝者頌揚而已,只有我知道,我的哥哥配得上“兩袖清風、品德高尚”這一贊語!
我望著哥哥的遺像,眼淚像斷線珠子順臉流淌。
哥哥,咱倆下輩子還做兄弟。只是我當兄,你為弟,讓我好好地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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