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斌

很多人把“明”這個字，理解為“日月當(dāng)空”，理由是，日和月都很明，如果同時聚頂，那一定是最明的了。實則不然。我們確實能看到“日月當(dāng)空”的真實情景，要么是在太陽未落、月已升空的黃昏時節(jié)，要么出現(xiàn)在太陽初升、月亮未落的清晨時候，這兩個時間段，其實都不是最明亮的時候。那么什么時候是最明亮的呢？

蘇軾在他的傳世名篇《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中，描繪了這樣的一幅景象：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這里的朱閣、綺戶，都是指在月亮照耀下更加明亮的閣樓和窗戶。這里面并沒有說“明”，但是給了一個非常好的意象：中秋佳節(jié)的晚上，皓月當(dāng)空，碧空萬里，作者飲酒達旦，已然到了夜闌人靜的時候，這個時候的月亮，又大又圓，又明又亮，照著地上的亭臺樓閣，清澈明亮，真的是“月明如晝”！

明亮到什么程度呢？曹操在《短歌行》里也描述了相似的場景：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當(dāng)月亮不夠明亮的時候，星星就很多，但是當(dāng)月亮很明亮的時候，星星就很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相對論，但這是一種事實。因為月亮太亮了，所以連烏鵲都誤以為是白天，然后振翅南飛。也正因為月亮太亮了，人才能看清楚，烏鵲南飛。烏鵲南飛，既說明了天很亮，又說明了夜很靜，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我曾經(jīng)查閱過《說文解字》和有關(guān)甲骨文的書籍，方才恍然大悟，這里的“明”字，其實和“日”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只是“窗戶”的象形。也就是說，“明”這個字，表示的是“月光照在窗戶上”的意思。小的時候，我住在農(nóng)村，也曾見過那樣的場景：中秋節(jié)前后幾天的晚上，到了十點多鐘，就能看到院子里十分明亮，跟白天一樣，但是比白天更多了一些靜謐和美好。月光像水一樣傾灑下來，照在樹枝上，又投射在院里，那樹枝的影子都十分清晰。月光從院子的東邊緩緩偏西，房子的影子也在逐漸變化，待到影子幾乎沒有了的時候，月亮就升到了正上方。那一輪皓月啊，那么親切柔和，那樣大方無私，把自己所有的光和亮，都傾斜到了那一方小院里。

皓月當(dāng)空、月白如晝、月朗星稀，這些美好的成語，讓我聯(lián)想到了澄澈、純粹。那美妙的月夜，是我童年時候的美好記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現(xiàn)在我越來越喜歡“明”這個字了，它有語言無法言表、詩歌都十分青睞的美好意境。那皓月當(dāng)空的景色，成了我心中無以言表的一種思念。生活在滿是鋼筋水泥的城市里，現(xiàn)在的孩子可能都看不到這樣的月光了。過度的亮化，讓我們無緣欣賞這大自然的饋贈，更無法理解“明”這個字所呈現(xiàn)的真正意境。

所以在一個仲秋的晚上，我特意帶著小兒子，上到樓頂上，避開嘈雜的街道和奪目的路燈，一起遙望那一輪皓月。我給他講我小時看到了灑滿月光的小院，給他講院子里白天一樣的樹蔭，還有那月白如晝的敞亮。給他講詩仙李白詩中的“對影成三人”，講大才子蘇東坡望月思弟、潑墨揮毫，寫就了那首膾炙人口的水調(diào)歌頭，給他講曹操揮師南下的途中，看到了“烏鵲南飛”，便詩興大發(fā)，一首《短歌行》抒發(fā)對人才的渴求和作為政治家的胸襟。

他竟然恍恍惚惚開始說夢話了。看著他滿臉的愜意，我滿意地笑了，這晚的美好，一如我小時候，沉浸中“月白如晝”的小院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