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日報時間:2025-10-30
楊 柳
十月的雨總愛纏纏綿綿,昨夜又下了一整夜。手機屏幕一亮,摯友的消息裹著潮氣跳出來:“外面雷聲雨聲好大,你聽見了嗎?”
我對著屏幕笑了下,指尖劃過“雷聲好大”,卻抓不住半分震動的余韻。自幼失聰的無聲世界里,沒有轟鳴的雷、呼嘯的風,更沒有淅瀝的雨聲——旁人避之不及的喧囂,早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攔在外面,只留我在雨夜里,守著獨一份的寂靜。這寂靜是暖的,裹著被褥的軟,映著臺燈的亮,連窗外的雨絲都似被濾去了涼意,成了不必追趕的溫柔。
清晨推開窗,這份寂靜忽然沉了。雨還沒停,細密的雨絲織成張灰蒙蒙的網,嚴嚴實實罩著遠處的田野。我想起老家的大哥二哥,年過六十的他們,脊梁早被歲月壓得彎了些,走路時肩膀總不自覺往前傾。前幾日視頻,二哥舉著手機曬院里的頭茬玉米,金黃的顆粒鋪滿院,大哥在一邊笑著,說今年玉米穗子大,花生也快熟了,就等晴天收進倉。
可這場雨連下數日,地里的花生該泡得發漲了、發芽了吧?玉米稈會不會折在冷雨里,連帶著飽滿的穗子一起霉爛?那些埋在土里的希望、掌心里磨出老繭的期待,正被雨水一滴滴浸著,該是多么讓人心痛且無奈。
恍惚間就想起去年秋收,回趟老家。天剛蒙蒙亮,大哥就扛著鋤頭下田,露水打濕了褲腳,沾滿枯草碎屑,他卻渾不在意,只顧著彎腰刨花生。粗糙的手指扒開濕潤的泥土,一把攥住帶土的花生秧,指縫里的泥垢黑得洗都洗不掉,那是幾十年跟土地打交道的標志,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頭發酸。
二哥要先把羊群趕到后山,再回來收玉米。他總說羊群是“添頭的歡喜”,隔天放羊特意拉著我一起去。他牽著領頭羊“老黑”走在前頭,“老黑”的犄角磨得光滑,很精神地甩著尾巴,走幾步就回頭望一眼身后的羊。二哥不時停下,回頭沖我用力比劃,指著羊群里的“小花”:“腦門上有撮白毛,就數它最能吃!”說著就把我的手按在“老黑”背上。觸摸著羊毛,手感暖烘烘的,帶著陽光曬過的干爽氣。“老黑”很通人性,回過頭用嘴巴輕輕蹭我的手,惹得我忍不住大笑。
走到田埂邊的老槐樹下,二哥從布兜里掏出兩個烤紅薯——皮烤得焦黑,還冒著絲絲熱氣,燙得他不停換手。他塞給我一個,自己拿著一個掰開,金黃的薯肉露出來,甜香裹著熱氣撲面而來。我咬了一口,軟糯的薯肉在嘴里化開,甜汁順著嘴角往下淌。二哥看見,笑著用起了毛的袖口幫我擦,袖口也帶著熟悉的、陽光曬過的溫度。那時陽光正好,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下來,在他稀疏的頭發上灑下細碎的光斑,風輕輕吹著他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衣角,那一刻的安靜,比任何聲響都讓人安心。
昨夜,雨一直下,大哥定是睡不著了。他會撐著那把補過好幾次的黑傘去田邊——傘骨有些歪,走路時得用手扶著,卻還是快步往田里走,生怕慢一步,莊稼就多受一分罪。到了田埂上,蹲下來,伸手摸一摸泡在水里的花生秧,指尖觸到秧苗的冰涼,眉頭一下子皺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呼吸都變急了。二哥呢?怕是連羊都放不了,只能在院里來回踱步,時不時往羊圈里張望。此刻,雨幕沉沉,“老黑”會不會也在圈里望著雨?“小花”會不會縮在角落發抖?它們和二哥一樣,都在等天晴。
他們的嘆息藏在雨里,我聽不見,卻能透過雨幕想象——大哥蹲在田埂上的背影,被雨絲拉得很長很長,像要融進那片灰蒙蒙的田野里;二哥站在羊圈前,雙手背在身后,眼里滿是愁緒,連嘴角的皺紋都擰在了一起。原來這雨夜里,有我獨享的寂靜,也有老家兄長說不出口的牽掛;有隔絕喧囂的安穩,也有風雨里的守望。兩種聲響,一種藏在我的寂靜里,記著紅薯的甜、羊毛的暖、槐樹下的光斑;一種落在他們的守望中,裝著莊稼的愁、羊群的念、田埂上的等待。所有這一切,都是十月最深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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