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日報時間:2025-10-30
傅晉宏
“青龍偃月破長空,赤面丹心漢室忠。千里單騎雄魄在,麥城英烈震蒼穹。”國慶長假剛結束,我們幾位老同學決定去一趟解州關帝祖廟,直接誘因是那里正舉辦一場海峽兩岸關公書畫展。前院東西兩廊,數百幅書法、繪畫、攝影作品,琳瑯滿目,形文俱佳,如上述詩句,盡情贊頌了關公的忠義仁勇,表達了兩岸文化同根同源共同信仰。我們痛快地享受了一次家鄉的文化豪宴。同時,借此來了個祖廟深度游,關注到文物上的文字信息。邊走邊看邊驚嘆,一群蒲州先賢撲面而來,足以讓我們蕩氣回腸一輩子。
參政張三聘
心懷敬畏,走進廟內,但見端門前矗立一對鐵獅。每尊通高4.08米,鐵獅身高1.8米,兩耳稍長,形似兔耳,昂揚氣勢,而且腹部各有“蒲州”二大字,凸顯其顯赫地位。細讀銘文,可知鐵獅皆鑄于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底座腰部有大號字“蒲州鑄造”。周圍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縣名,妥妥一份流芳百世不掩人善的功德簿。這些人的貢獻類型略有不同,大部分捐銀幾錢幾文,小部分直接捐鐵若干斤。如“張一才張德鐵四十斤”“下陽王希寅等鐵五十斤”(下陽,應是今永濟韓陽鎮夏陽村),足見信眾心之虔誠。有善男,更有信女,如王門韓氏十斤。由于銘文是在制作模型時陽刻上去的,故皆為反字,這樣最終成品所顯示的才可能是正字。文字內容高度精練,筆畫深淺不一,呆板拙樸,不夠流暢美觀。盡管如此,也可以看出人們渴望得到關老爺護佑的夙愿。兩組鐵塑都是聚沙成塔的結晶,聯想起黃河大鐵牛的鑄造,此物應是蒲州冶鑄業自古繁盛的重要體現。
最驚奇的是在鐵獅底座一隅,豎排第一行,是蒲州名宦張三聘。張公身份,山東布政司右參政,從三品,相當于副省長。根據資料,他與蒲州同鄉韓爌(明末曾任內閣首輔),萬歷十六年(1588年)同年中舉。只是張三聘次年便進士及第,韓爌則晚了一屆,萬歷二十年才登得龍門。清《永濟縣志》多次提到張三聘,錄有其七言律詩《中秋傲世亭賞月》。張公還入祀鄉賢祠,是明蒲州56名鄉賢之一,可見他在梓里的良好口碑。
蒲州兩代藩
崇寧大殿前臺基下,在彌漫裊裊香煙中,聳立著一對鐵旗桿,分列左右,為蒲州匠人范倉春于清雍正五年(1727年)所鑄。這種儀仗設施,常立于達官、功臣、將軍府第門前,象征著高貴、威嚴和功勛。兩側還矗立著一對巨型的鐵質焚爐,高約9米,是廟里舉行祭祀活動時,用來焚燒表帛、紙質三牲等祭品的用具,由上下十余層疊加而成塔狀,有圓形的,有十面形的。特別是爐基部,有十個力士,呈單肩馱塔狀,神態甚是可愛。上部蓮花瓣呈盛放狀,給人以力量和動感。可見此物不僅具有實用價值,更是一件難得的藝術品。我頗在意其鑄造時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西爐上部外壁橫沿上,找到蛛絲馬跡,為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十一月。東爐銹化嚴重,字跡模糊,但還是揭開了其時間密碼,為“大明嘉靖拾年陸月吉日造”。有資料說其鑄于嘉靖三年,不知據何?
在東爐時間銘文之下,有“山陰王長府二府三府”“襄垣王東……西四三府……”字樣。在西爐腰部也有類似文字:“蒲州代藩宗室管理襄垣王事”和“襄垣輔國將軍西四三府夫人楊氏 長男西四三長府 襄垣王儀賓”等。他們是移駐蒲州的大明藩王支系及后代。天順五年(1461年),居住在大同的代王諸子中的兩位——山陰王和襄垣王,攜家族內遷至蒲州,統稱“蒲州代藩”,從此二王開始一百多年的蒲州歲月。同期南遷的還有靈丘王,駐絳州。其間,二王家族積極參與本地寺院廟宇的建設,有施銀的,有作記的,志書碑刻多有記載,為當地事業發展錦上添花,成為蒲解歷史畫卷里的一抹異彩。
河東三道臺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崇寧殿西南方,有亭翼然,內懸一口萬斤銅鐘,且渾身爬滿文字。走近端詳,鐘為順治庚子歲即順治十七年(1660年),由絳州北關金火匠所造。由于銅鐘造價貴于鐵質,且形體龐大,須集更多財力,故施銀者分布極其廣泛。首先有三位分守河東道,俗稱河東道臺,轄晉南三十五縣,間于省與府之間,是省的派出機構。這里的第一位是時任道臺,即“欽差協理糧儲監督鹽法山西等處 承宣布政使司 分守河東道參政佟彭年”,遼東人,順治十七年始任,施銀七兩。據《蒲州府志》載,佟彭年曾修義井庵,以濟行人之渴,善政多端,難以枚舉。第二位是前任道臺吳嵩胤,直隸真定(今河北正定)人,進士出身,施銀五兩。第三位是馮嘉會,山東平山衛(今屬山東聊城)人,貢生出身,順治十五年任職,曾在蒲州城內建大關帝廟,為民祈福,賽會不衰。大約是前任道尹,已非主角,施銀二兩。需要指出的是,從明洪武三年(1370年)起的400余年間,河東道署即設于蒲州城,直到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道轅才遷往運城。此后運城正式擁有“河東”稱號。另,蒲州自唐到元,一直有河東縣,加上明清的河東道,稱蒲州為河東的時間在千年以上。
由于河東道臺的倡導,銅鐘銘文自然涉及晉南眾多舊縣名,令不少游客因找到歸屬感而怦然心動。其中的絳縣、垣曲、稷山等彼時屬絳州。太平(后改名汾城縣,又與襄陵縣合并為襄汾縣)、曲沃屬平陽府。萬泉、榮河、臨晉、猗氏、河津及本州屬蒲州,順治時永濟縣尚未創設,虞鄉縣尚屬臨晉縣。夏縣、平陸、芮城、安邑,加本州(解州)和聞喜(后為運城所代),均屬解州,共同構成今解州南街東牌樓所書“六城保障”中的“六城”。銘文末尾概述道:“各省各府州縣鄉紳士庶善男信女,共一萬五千余眾,名姓以備載鐘上,名列石碑,本牌為記,保佑各家子孫興旺,買賣增盛,五谷豐登,吉祥如意,永垂不朽。”這表述相當全面,無所不包,足見鑄就巨鐘是當時晉南關公祭祀的一樁盛事。
臬臺王含光
我們在此鐘上還看到“猗氏縣王含光銀三兩”的印跡,且位居該域首位。王含光(1606年—1681年),明崇禎三年鄉試中舉,次年高中進士,由此步入仕宦生涯。在明末清初動蕩的年代,王含光歷任要職,官至河南省按察使(俗稱臬臺)。順治十四年(1657年),他辭官歸里,在虞鄉王官谷建造房屋,潛心詩畫,過上了歸隱生活。在一首詩中他寫道:“暮年多遁思,買地王官谷。門對天柱峰,窗掛千尺瀑。”康熙二十年(1681年)五月十七日,王含光在家中安詳離世。他曾為猗氏十景賦詩,著作有詩集《谷口集》。
地近王官谷口的虞鄉鎮東吳閻村,仍存有康熙二十年四月重修祖師廟碑,其功德名錄排第一位者,“猗氏縣鄉宦河南按察使王含光銀二兩 男王密麥一石”。作為外鄉人,父子捐錢捐糧,同獻大愛。一個月后,先生駕鶴西去。這幾乎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件善事。其《五老峰》一詩首句“虞鄉西南五老峰,一峰一朵玉芙蓉”,朗朗上口,韻腳俊朗,成為五老峰景區的經典宣傳語。
寓賢閻敬銘
徜徉春秋樓圍廊,從《關帝廟重修春秋樓碑記》碑刻得知,現樓為同治九年(1870年)重修。碑文提到重修背景,“道光乙酉重修,今閱四十年矣。風雨飄搖,樓將傾圮”。由“賞戴花翎候補知府 解州直隸州臨桂朱煐撰文”(廟西南角巍峨木坊“威震華夏”亦出自該州守),而書丹者,卻是大名鼎鼎的虞鄉寓賢,“賜進士出身前工部右侍郎兵部侍郎閻敬銘”,正楷字體,中規中矩,字跡娟秀,碑文清晰,為不可多得的書法珍品。閻敬銘,陜西朝邑縣趙渡鎮人,與永濟一河之隔。因家鄉地勢低凹,屢遭黃洛威脅,加之他早年進京趕考時,途經虞鄉突發疾病,得到屯里老嫗的及時搭救,后不時僑居屯里村。達則兼濟天下,閻大人對解虞地區的事務非常關心,把這里當作第二故鄉,光緒三年又作為欽差大臣,處理山西賑災事務,拯民于水火,在河東留下諸多佳話。解虞兩縣舊志皆有其傳。
不僅如此,在印樓外墻所嵌《重建春秋樓布施碑記》的首列,再次看到閻公大名——“閻敬銘捐銀四兩”。對春秋樓重建工程,一個他鄉人,又是書丹,又是捐銀,而且數量不菲,彰顯出他對關帝廟的熾烈情懷。另,在崇寧殿外回廊的上方,懸有一方“絕倫超群”匾額,精美楷書。款識為“朝邑閻迺林謹叩”“同治甲戌年小陽月吉日獻”,即同治十三年(1874年)十月。閻迺林,閻敬銘長子,曾任太常寺典簿,宣統元年(1909年)任西潼鐵路公司總理。加上閻侄閻迺玨督修的解州同善義倉,都是閻家解州功德的直接見證。真是造福河東無窮盡,兩代閻家一樣情啊!
重臣張四維
關帝廟不斷挖掘歷史寶庫,加大內涵展示,2023年在春秋樓背后,重刻新豎了一批20通歷代名人所撰關廟記事碑。在這些碑刻中,竟有蒲州名臣張四維所撰“重建漢壽亭侯廟記事碑”。張四維是有明一代河東級別最高的行政官員,官至內閣首輔,是大明輔臣張居正的繼任者,其號鳳磐,卒后謚文毅,贈太師。不過撰文時他尚屬初入仕途。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中進士,因其文章書法兼優,以庶吉士第一名入翰林院。三十四年(1555年)十月,授翰林院編修。不料同年冬,蒲州發生大地震,城郭廬舍盡傾,壓死者不可勝數。周邊地區解州關帝廟也未能幸免。張四維生母王氏,即蒲州另一名宦王崇古的姐姐,在地震中不幸罹難。張四維返里為母丁憂。震后的一段時間內,蒲州進入一個重建高潮,包括城池、河堤、鐘鼓樓、首陽夷齊祠、海神河瀆廟,以及萬固寺多寶佛塔等。解州關帝廟也在其中。
嘉靖乙卯地大震后,“時天子軫念遺黎,妙簡良牧,以陽信令王君惟寧上政最,俾典是州”。大意是,得知地震后,皇上深刻體恤黎民疾苦,精心挑選得力官員赴任重災地區。因陽信(今屬山東濱州市)知縣王惟寧考核最佳,遂擢其任解州州守。王惟寧,興平人,進士出身,初因治理有方,陽信縣盜息民安,邑無爭訟。這時,他又臨危受命,直面解州震后的百廢待興。面對廟宇傾圮,“士民靡所瞻依,思以葺廢繕新”,王公呼應民訴,帶頭捐俸,多方籌金,鳩工庀材,兩年告竣。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解邑士紳邀政治新秀張四維作記。出于對關公和王君的雙重敬意,張公鳳磐欣然寫下這篇《重建漢壽亭侯廟記》。我想,這也算一種“三絕碑”吧!
從三聘四維到蒲州二王,從臬臺道尹到閻氏父子,還有數不清的蒲州赤子,特別是端門“精忠貫日”“大義參天”匾額書寫者,竟是寫下《游王官谷記》的大明狀元呂柟,反映出明清蒲州的歷史地位和強大的影響力,也為講好關公故事提供了新的維度,游覽關帝廟有了更寬闊的視野,還彰顯出蒲州紳庶對關公的特殊情感。驀然想起戲劇《大登殿》中的一句戲詞,“官向官來民向民,關二爺愛的是咱蒲州人”,聽了很暖心。我想,既然受如此涌泉之恩,蒲州人怎能不以大海相報?
一次游覽,一次收獲。我深深感到,解州關帝祖廟不僅是全國最大的關公祭祀地、晉南罕見的原生態古建群,而且是一個活著的博物館,一座宏大飽滿的知識原漿庫,更是增強人們自信的傳統文化傳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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