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日報發布者:韓振遠時間:2019-08-13
一
到各地游覽鄉村民居,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祠堂,因為,從那里最容易找到一個宗族的根脈。這幾年,我幾乎走遍了山西晉商大院的家祠,陜西的祠堂也去過幾處,如米脂楊家溝的馬氏家祠,韓城黨家村的賈氏家祠,每到一處,都會自然想到供桌上那一排排漆黑的牌位和上面那些遙遠陌生的名字。一般的家祠所供祖宗像都遠不過三代,再往上,就只能用牌位替代。
中國人從來就有祖先崇拜情結,但是,在沒有攝影技術的年代,祖先只能留在牌位上、家譜中供后人懷念,即使堪稱偉大不朽,也只能留在書籍中。晉陜兩省鄉村人家的祖先牌位一般敬奉在正房里,逢年過節,上幾炷香,拜上幾拜,也算寄托了對祖先的思念。沒人知道祖先是什么裝扮,更沒人知道祖先長什么模樣。現在想,無論我們的先祖丑美妍媸,最后都在后人的想象中格式化,變為一種固定的模樣,武威高大,善良慈祥,被規范得非常正統,也就是常常被人說起的高大全形象。
炎帝是與黃帝并稱的中華民族始祖之一,但是,他身后的待遇遠不如黃帝。因為,他是個以失敗而告終的帝王,阪泉之戰過后,一敗涂地的炎帝就不能再與黃帝相提并論。
相傳,炎帝人身牛首,頭上有角,一生下來就是個“水晶肚”,幾乎是全透明的,五臟六腑全都能看得見,連吃進去的東西也能看見。參觀過各地所建的炎帝像,這種形象就更加明確。
目前全國有三處炎帝陵,其中晉陜兩地各一處,湖南一處。山西高平的炎帝陵位于神農鎮莊里村,俗稱“皇墳”。陵后有廟,謂之五谷廟。走近該村,只見丘陵起伏,青山映翠,矗立在陵墓前的炎帝石雕像高二十余米,牛首人身,袒胸露乳,頭上短短的角,似乎在說明當時的炎帝部落正在由游牧向農耕過渡。手里抱的谷穗又告訴人們,炎帝正要去教民農耕。而腹部清晰的腸胃,則是“水晶肚”、嘗百草的寫照。可以看出,雕像的塑造全然以傳說為范本,一雙牛眼,兩道隆眉和挺硬虬髯,在十足的野性中又帶著幾分淳厚。
陜西寶雞渭濱區益門鄉(神農鄉)新修的炎帝陵內,炎帝雕像與高平好像完全不是一個人,犄角更像牛犄角,彎彎地長在頭頂。與高平的炎帝相比更加規矩,似乎已在中華文化的磨礪中收斂了野性,像個仆人般中規中矩地雙手捧著谷穗,中規中矩地坐在神龕之上,雖也赤膊,卻已穿上紋飾流暢的短袍。細長的眼里,露出慈祥的光,下垂的胡須整齊地攏在一起,從神色看,儼然一位坐在門前曬太陽的關中老漢。
兩座不同的雕像,表現出不同的地域風格和歷史觀。高平地處太行山區,這里山高川大,民風強悍,春秋時代是赤狄民族所建的潞國所在地,后為晉國所滅。以后,每當烽煙起于中國,都是強人盤踞之地,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匈奴人劉淵建立劉漢政權后,曾來這一帶就食(躲避災荒),羯人石勒也曾在這一帶躍馬揚鞭。與中原僅隔一座太行山,但是這里不接中原地氣,語言是澤潞方言,吃飯最講究小米干飯、黃米糕。這樣一塊地方建造的炎帝塑像怎可能中規中矩,一定是在彪悍中帶著十足的狂野。寶雞則是中華民族的發源地,受中華文化熏陶最多,若在寶雞隨便找一個當地人,說不定連五臟六腑都濡染著中國傳統文化的顏色。因而,盡管炎帝屬于史前人物,游牧部落首領,那里塑出的炎帝卻是中庸、平和、敦厚,帶著一股儒雅之氣,頭上的犄角只是象征性的,以后,會與炎黃子孫的棱角一起消退。
與炎帝相比,黃帝軒轅氏是正統的。全國各地黃帝陵有多處,黃帝故里也有多處。《史記·孝武本紀》記載:漢武帝劉徹“北巡朔方,勒兵十余萬,還,祭黃帝冢橋山”。自漢武帝這一次炫耀武功式的祭拜后,雖還有別的地方自稱有黃帝陵,卻再也不能與陜西黃帝陵在國人心目中爭寵。
黃帝與炎帝本是同時期人,而且相傳是同父異母兄弟,盡管發生阪泉之戰后,炎帝被黃帝趕到南方,兩個人的模樣不應有太大區別,有角就都應該有角,至于粗獷還是慈祥,另當別論。事實是到了黃帝那里,在后人敬畏之心中一切都不一樣了。一次次祭拜之后,黃帝一步步朝國人想象中的相貌靠攏。古籍中說黃帝“河目、隆額、日角、龍顏”,雖然相貌奇異有帝王之氣,但是并非相貌堂堂,不管“日角”是什么樣,至少與炎帝一樣還長著犄角。遠古傳說中的先祖好像都長角,炎帝如此,黃帝如此,與黃帝為敵的蚩尤也是如此。傳說中的蚩尤不光獸身人語銅頭鐵額,而且“牛耳,鬢如劍戟,有角,與軒轅斗,以角觝人”。然而,黃帝的犄角在中國人的崇敬中漸漸沒有了。
走進陜西黃龍的軒轅墓,首先看到的是高臺之上的廡殿頂祭拜大殿。這是中國品級最高的建筑形式,只有帝王才能享用。在國人的心中,黃帝早已享受至高無上的帝王之尊了。這么一座高大的殿堂聳立在游人面前,黃帝陵墓頓時顯得異常矮小。拾級而上,只見石刻的黃帝像高矗,陵前香箸高燃,游人匍匐,熱烈中透出肅穆。錢穆先生說黃帝誕生,“霹靂一聲雷,驚醒了中華文明”(《黃帝》)。這里的游人仿佛只要虔誠跪拜,就可借黃帝之威紅運當頭。
刻石上的黃帝像是經數代帝王祭拜,世代流傳下來的,應該是最正宗純種的中國人。然而,一點也看不出應有的遠古氣息。炎帝渾身裸露,黃帝卻被戴上帝王冠冕,穿上朝服,仿佛在時刻等待著后人朝拜。《史記·五帝本紀》載:“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并沒有說黃帝什么相貌。倒是《孔叢子》一書中說孔夫子時提到黃帝的長相:“吾觀孔仲尼有圣人之表,河目而隆顙,黃帝之形貌也。”這仍然只是后人的想象。傳說中的黃帝被漫長的時光煙云遮掩得似幻似真,又被周身散發出的神圣光芒環繞,刺花了后人眼睛。黃帝就變成了眼前的樣子:目字臉、劍眉、懸膽鼻,眼神銳利,表情剛毅、雄健,沉思中又見仁慈。這應該是后世所有圣君英主和仁厚長者的形象,不僅僅屬于黃帝一人。
不管是炎帝,還是黃帝,都處于游蕩奔波的游牧或半游牧部落時代。這種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部落,是最正統純種的華夏人。之后,華夏族就開始了無休止的戰爭,不斷擴大領地,擄掠人口,華夏人的血管里無疑會融進其他部落的血液。
原始社會是一個令現代人無法想象的漫長過程,在那個弱肉強食,沒有朝代、沒有帝王的時代,一切都是朦朧模糊的。現在我們只知道,在與其他部落和自然界的爭斗中,黃帝勝利了,傳下了華夏民族這一支,繁衍成了今天的煌煌大中華。
二
又想起唐堯的樣子。
自堯帝開始,帝王開始變回人形。《史記》云:“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可見華夏文明自堯才真正開始。帝王之身由人獸結合,向正常人轉變也從堯帝開始。
司馬遷眼里的堯帝一如以前的帝王一樣仍充滿神話色彩。《史記·王帝本紀》中說:“帝堯者,放勛。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驕,貴而不舒,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能明訓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萬國。”由明人蕭良有編撰的兒童啟蒙讀物《龍文鞭影》中說:“堯眉八彩,舜目重瞳。”這是說堯、舜生有異相,具帝王之風范。中華民族習慣神化帝王,盡管以后的帝王都有種種異相,但畢竟回歸到人的范疇。
山西臨汾史稱平陽,位于該市南端的堯廟始建于晉代,是國內最大的堯廟,歷代均為皇家祭祀之所,史書上又有“堯都平陽”的說法,因而,臨汾堯廟里的堯帝像應該最具權威。
進入堯廟,沿堯宮甬道中間由龍鳳圖案刻制的中軸線“龍鳳之脈”,走進廣運殿,高達二米八的唐塑堯帝像高居神龕之上,四岳、后稷、羲和、皋陶四位朝臣伺立兩邊。仰視堯帝,看見的只有帝王的威儀,皇家的奢華,再剩下的就是逼得人喘不過氣來的肅穆氣氛了。神龕上堯帝端坐,像座山,更像一座即將發出洪亮聲響的巨鐘。身著長衣,雙手托膝,兩腿分開,一張富態的方臉上,不露分毫表情,眉毛濃厚,長可抵鬢,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八彩眉。眉毛下,是一雙中國人特有的丹鳳眼,射出的卻是帝王之氣,好像藐視群氓,冷觀世態,風蕭蕭兮巋然不動。隆鼻之下,短髭濃密,方闊的下頜上則是長須垂胸。至此,一副完美的帝王雕像就矗立在面前。中國帝王該有的一切特征一樣不少。與黃帝陵里的黃帝像相比,更多了幾分威儀。史書中的堯帝和藹親民,崇才愛賢,61歲當政,活了114歲,在我的印象中應該是個和氣慈祥的小老頭。《韓非子·五蠹》中說他“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資治通鑒》中又說他“茅茨土階,惡衣菲食”,可見生活質量并不高。在那個逐水草而居,風餐露宿,奔波操勞的年代,帝堯應該是黑瘦干巴,一身風霜。這顯然不是中國人心中的帝王。被皇權教化了兩千多年,中國人最認可的不是英雄,也不是趨之若鶩的金錢,而是權力,帝王就是最高權力的化身。孔夫子說:“唯天為大,唯堯則之。”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像個鄉村老漢一樣,應該有帝王的霸氣、王氣,揮手之間能讓山川震顫,河水沸揚。于是,身處原始社會末期,還只是個部落首領的堯,就成為神龕之上無所不能的帝王了。
從炎帝的犄角,到堯帝的八彩眉,到舜帝的重瞳,不知是后人盯上了先祖的頭部,還是先祖們由上而下一點點進化。到了大禹、夏啟、商湯,或者再往后,時間距我們越近,祖先的面目越清楚,再也沒有怪異長相,統統變成了正常人。
然而,他們畢竟是帝王,身上籠罩著人為的神秘。為有別于普通人,就必須制造些讓百姓不得其解的詭異之事,如生前的長虹貫日,死后的電閃雷鳴。真正能讓我們看清先祖真實面目的,是1975年發掘出土的秦兵馬俑。
三
歷史的風云往往摧枯拉朽,包括歷史本身都被摧殘得不成體統。這些年,我在晉秦兩岸行走,發現一個歷史現象,即中華文明史好像是深埋在黃土之下的。準確地說,是埋在墓葬里的;或者說,中華文明起于黃土地,又是從黃土之下被挖掘出來。當年,我們的先祖將文明埋在墓葬里時,最擔心的就是被人掘出。但是,恰恰就是這種心理,為印證中華文明保留了最真實的依據。
這些年發掘的最大墓葬便是秦兵馬俑。因為這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陵墓,文化歷史價值格外引人注目,被法國前總理希拉克稱為世界第八大發現。在我看來,秦兵馬俑的另一個意義,在于讓人看清了兩千多年前,秦人、華夏人到底長什么模樣。
走進西安臨潼兵馬俑館,立刻會被那浩大的氣勢震撼。八千尊真人大小的兵馬俑,整齊排列,蓄勢待發,儼然是一個完整的地下軍團,只需一聲令下,又會變成一支虎狼之師,高舉戈矛殺聲陣陣再次撲向六國。仿佛突然間,司馬遷筆下那支無敵之師,一下子復活了,而且如此清晰、逼真。
作家賈平凹說“秦兵馬俑出土以后,我在京城不止一次見到有人指著在京工作的陜籍鄉黨說:瞧,你長得和兵馬俑一模一樣!到了秦,就是兵馬俑了”。軍旅作家周濤引用別人的話說:“老陜啊——不化妝的時候,是兵馬俑,化了妝就是唐三彩!”又說兵馬俑:“仿佛他們只要被喚醒,只要換上一套今天時興的衣服,馬上就可以走進人群當中去,不說話,誰也分辨不出來。他們和今天的陜西人長得多像呵,不,今天的陜西人長得和他們多像呵!這真是人種的驚人酷似。”
陪葬坑中還挺立著幾百匹戰馬,它們昂首嘶鳴的狀態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金戈鐵馬、雷霆萬鈞的古戰場。這些戰馬也形態各異,導游講解其中一匹時說:“這匹馬塑得雙耳如削,鬢如風云,鼻翼微張,目視前方,似在引頸長鳴,又像揚蹄欲奔。”這又令人想起春秋戰國時代秦地那水草豐茂的景象,想起秦人的起源,同時也想起以后的唐三彩馬。
三千年前,秦人的祖先生活在今甘肅東部的高原,那里草場肥沃,最適宜養馬。秦人就是養馬起家的。與遠古時代的帝王一樣,秦人的祖先也是個怪物。史司遷治史,每言先祖必有玄幻色彩。《史記》中的秦人先祖,是個黑色的大鳥,在空中飛翔時落下一個大蛋,顓頊高陽氏的女兒女脩吃了后,生出來孩子,就成了秦的祖先,名叫大業,是為秦國和趙國先祖。以后,秦國好幾代祖先都長不成人樣,都鳥身人言。舜發揮其所長,讓其輔佐馴化鳥獸。鳥獸多馴服,舜賜姓嬴,這才有了嬴姓。以后,夏、商、周時期,秦的先祖有好幾位當過御者,曾經給商湯、太戊、周繆王駕車,后來周孝王因秦祖先善養馬,因此將他們分封在秦,作為周朝的附庸,這才有了以后的秦國。
秦始皇不光在自己的陵墓中放了大量的兵馬,還有許多養馬人。賈平凹說:那些養馬俑“高髻后挽,面目清秀,雙手放膝,沉著安靜,這些起初出土時被認作女俑,但隨著大量出土了的同類型的俑,且一人一馬同穴而葬,又唇有胡須,方知這也是男俑,身份是在陰間為皇室養馬的‘圉人’。”賈先生沒說,秦的先祖就是地地道道的圉人,也是最早見于記載的圉人,并且是憑借圉人的身份起家的。秦始皇弄這么多圉人放在陵墓中,而且與兵俑造型不太相同,就不光是殉葬那么簡單了,可能大有深意在其中。
后人言說秦始皇,都以統一六國,車同軌、書同文、度同制、行同倫為其歷史功績,連秦始皇本人可能也不會想到,他為自己營造的冥間帝國,同樣也是一件功績。因為,如此眾多的兵馬俑,讓后人了解了那個時代,知道了秦國的虎狼之師是一支什么樣的軍隊,我們的祖先是一副什么模樣。可惜的是,在留下眾多兵俑的時候,他沒能為自己也塑出一尊像來,以至后人至今不知道殘暴嗜血而又氣勢如虹的秦王嬴政到底長什么樣。秦始皇造出這些兵馬俑,本是為在陰間能繼續高踞九五之尊,讓萬民俯首,用心何其良苦。然而,后人看到的只有兵馬,而無帝王,后人的心目中秦始皇,只能是司馬遷在《史記》描摹的丑樣子。
秦始皇是中國的第一個皇帝,在長相上也為以后的皇帝開了個不好的頭。歷史所記載的開國帝王基本都是丑男,個個都氣宇軒昂,氣度不凡,個個又都奇人異相,從娘胎里出來就帶著帝王氣。漢高祖劉邦也是這樣:“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以后宋太祖趙匡胤如此,明代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也是如此。
四
再看到的先祖形象,依然是從墓葬中發掘出來的遺物。
時間到了東漢,大漢民族的名號已經正式確立了。
從秦還沒有一統六國開始,秦晉兩國就年年歲歲地與游牧民族進行著無休止的戰爭。漢代,又與匈奴人進行了長達數百年的廝殺。不管是秦人,還是晉人,血管里早就混入了游牧民族的血液,從炎黃二帝那里得來的華夏血統,到這時早就不純。那么,漢代的漢人又是什么樣的呢?
漢代也有陶俑。按照藝術家的說法,漢俑藝術水準遠不如秦俑。如果說秦俑雕塑藝術在中國造型藝術史上是突起的奇峰,那么到漢代就又一下落入低谷。
漢代的先人形象,我是從著名的漢畫像石上看到的。在陜西榆林漢畫像石館、米脂李闖王行宮和山西呂梁市漢畫像石館看到那些從漢墓中發掘出來的畫像石,不能不首先想到石頭。這種從人類開始出現,就注定與人結緣的物質,似乎總是以一種不動聲色的姿態,伴隨人類進步的旅程。從一開始作為工具,到成為建筑材料,再成為畫像石材料,漫長的一百多萬年過去后,堅硬冰冷的石頭終于在人類進化過程中,變得溫良馴服。當工匠的鑿刀在光潔平滑的石面上雕刻出優美畫面時,人類與石頭的關系又進入了一個新時代。從此,這些被賦予了人類智慧的石頭就不再是普通的石頭,五彩斑斕,艷驚世人,像賈寶玉胸前那塊靈通寶玉一樣,刻滿了神奇與靈性。當它從古老的漢墓中緩緩欠起身軀時,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復活了,帶著漢代的古風古韻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就在這一刻,它們從一塊塊石頭升華為稀世瑰寶。
陜西的漢畫像石主要集中在陜北榆林市的綏德、米脂;山西的漢畫像石主要集中在晉西呂梁市的離石、中陽。兩地僅一河之隔,漢畫像石同屬一個時代,一個區域。東漢時期,這里是南匈奴人的主要活動地區,漢胡雜居之地。東漢建武年間(50年)南匈奴人不堪草原災荒和北匈奴人滋擾,內附歸漢,在呂梁山左國城(今呂梁市北)建立單于王庭,與大漢王朝為敵幾百年的南匈奴人,終于在呂梁山里有了一處固定居所;永和五年(140年),漢朝廷將西漢初年就設置在平定縣(今內蒙古境內)的西河郡治所,“南徙五百九十里”(《汾州府志·沿革》),遷移到今天的山西離石。經東漢末年和魏晉南北朝的動亂,南匈奴人被打敗,隱入呂梁山和陜北地區鋤山為田,過渡為農耕生活方式后,匈奴這個名字再沒有出現,全都融入中華民族之中。學者一般把中華民族的第二次民族大融合定為魏晉南北朝時期,其實,若看看晉西、陜北出土的漢畫像石,就會知道,第二次民族大融合從東漢就開始了。再經過所謂的“五胡亂華”,漢民族的血管里,就混雜著胡人的血液,如果了解民族史,關中、陜北、晉南、晉西、晉北,誰也不敢言自己是純種的漢人。
兩地的漢畫像石,真實記載了漢代先民的生活,也描繪出了漢代先民的模樣。
漢畫像石是漢代人雕刻在墓室、祠堂四壁的裝飾石刻壁畫,藝術形式上承戰國繪畫古樸之風,下開魏晉風度藝術之先河。著名畫家吳冠中看到漢畫像石后感慨,“我簡直要跪倒在漢代先民的面前”;歷史學家翦伯贊說,“這些石刻畫像,假如把它們有系統地搜集起來,幾乎可以成為一部繡像的漢代史”。更有專家盛贊漢畫像石不僅為《漢書》配了插圖,是“無字的《漢書》”,同時也是連環畫和陜北剪紙的濫觴。有這樣原創性的古代藝術品,我們就可以看出漢代先民的大致模樣。
漁獵圖也是兩地漢畫像石常見的題材。以前曾見過漢俑、唐俑中的仕女,也曾在唐代畫家周舫、閻立本的繪畫上見過古代女性,但是普通的古代鄉村女性,卻是在漢畫像石中第一次見到。晉陜兩地的漢畫像石都有一種連版貫通的技法,既將人物、花鳥分別放在一個平面上。在眾多的人物中,我注意到一個女人,她雙手持一根插著大魚的木棒,扭身似與身后的人爭辯,那腦后的發髻、長長的臉龐、不高的鼻梁、尖尖的下頦和健美的身材,都會讓人想起溫柔而不失厲害的陜北婆姨。更常見的“賓主敘談圖”則大多是男人形象,兩個對飲交談的男人對面而坐,那方正的頭顱,扁平的臉頰,又會讓人想起,手持鐵板,唱大江東去的關西大漢。
據專家介紹:所有的漢畫像石墓葬,都是墓主健在時就開始制作。看來漢與秦的喪葬習俗基本相同,秦始皇為自己建陵墓,從13歲登基時就開始,歷經數十年,才有了氣勢浩大的秦兵馬俑。東漢官員健在時為自己建墓,親自指導,親自選材,才有了精美絕倫的漢畫像石。略有不同的是,漢畫像石墓葬建好后是允許別人來參觀的,而秦始皇的陵墓建好后,最怕人發現,以至要將工匠就地掩殺,以便保守秘密,從而長期保持自己的冥間帝國。
令我感到驚異的是在漢畫像石中,同樣有雞首人身、牛首人身、人首蛇身畫面,從伏羲、女媧,到炎帝,到蚩尤,到商人的玄鳥,再到東漢,幾千年過去了,無論帝王,還是草民,都成了實實在在的人。然而,中華民族的神還盤踞每個人的心里,中華民族的自然崇拜一點也沒改變。
運城日報、運城晚報所有自采新聞(含圖片)獨家授權運城新聞網發布,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或鏡像;授權轉載務必注明來源,例:“運城新聞網-運城日報 ”。
凡本網未注明“發布者:運城新聞網”的作品,均轉載自其它媒體,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