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新明

二十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稷山縣民間流傳著一位“大把式”司機的故事。全運城的司機，無論是開大卡的，還是駕小車的，一提起稷山“開車大把式”，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贊。

“開車大把式”確有其人，名叫任俊德，是稷山縣翟店鎮(zhèn)翟東村人，如今已83歲高齡。即便到了這個年紀，他有時還會開車辦事、遛彎，但兒孫們早已不準他再碰方向盤。若你現在見到他，定會驚訝：眼前的老人精神矍鑠，看上去竟像五十來歲的小伙子。他原在稷山縣經濟委員會工作，直到退休后才安心享受晚年。

1982年，我在縣工業(yè)局供職，后來調至政府辦公室，與任俊德同志交集甚多——常碰面、時聊天，還總開些輕松的玩笑。他是個勤勞樸實、和善健談的人，更是個正派剛直、堅守原則的漢子：但凡遇到歪曲事實、走歪門邪道的事，他總會直言不諱地厲聲斥責，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正義與尊嚴。

1993年臘月，我調任經濟委員會工作。剛上任時，我對經委的工作尚不熟悉，卻發(fā)現一個規(guī)律：每天早上7點40分，任師傅總會準時把車停在我居住的缸套廠家屬院路邊，無論刮風下雨，從未間斷。過了一陣，我實在過意不去，便跟他說：“我沒有小車接送的習慣，之前在廣播電視局工作4年，一直是騎自行車上下班。以后只要第二天下廠、出差或開會，你再把車開到路口接我就好。”任師傅聽后很尊重我的意見，這樣一來，他也能從容吃頓熱乎早飯。

任師傅是開大車出身的，幾十年的駕齡讓他對車輛操控得心應手、輕車熟路。在同行眼里，他不僅資格老，更因愛車如命、車輛保養(yǎng)得好而備受敬重——每年小車年審，他的車一到交警隊，總能享受“免檢”待遇，后來甚至成了運城市第一輛獲此資格的小車。

有一次在地區(qū)開會，地招院里停滿了地區(qū)領導和各縣負責人的車，排了好幾排。交警正在指揮停車，突然有人喊：“‘大把式’的車來了！”只見一輛淺綠色的北京吉普車錚亮如新，穩(wěn)穩(wěn)開進大院。地區(qū)交警隊的領導和警員早聽說稷山有個“開車的大把式”，車開得好、保養(yǎng)得更好，據說開了幾十萬公里都沒大修過，便好奇地圍了上來。先看外觀，車身擦得一塵不染，駕駛室內的座套潔白如新，眾人已忍不住點頭稱贊。這時，一位地區(qū)領導的司機跟任師傅相熟，笑著提議：“光看外表不算啥，打開發(fā)動機蓋子瞧瞧才見真章！”交警同志隨即打開機蓋，一看都瞪大了眼——蓋子里外沒有半點油漬和塵土，發(fā)動機部件黑白分明，連一絲絲漏油的痕跡都沒有。任師傅笑著說：“你們不信，上手摸摸就知道。”有人半信半疑地伸手摸到發(fā)動機底殼，手心依舊干干凈凈。這下，圍觀的交警和司機們徹底服了，紛紛說：“以后可得向稷山‘大把式’學習！”從此，任俊德“愛車、養(yǎng)車、安全用車”的名聲，在運城13個縣的司機圈里徹底撂響了，叫他“大把式”的人越來越多，反而沒幾人再喊“任師傅”了。

任俊德不僅車開得好，還總把機關的事、領導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來操心，1995年春節(jié)，縣里要舉辦多年未有的社火大型表演，工交系統(tǒng)作為全縣最大的系統(tǒng)，既要抓首季“開門紅”，又要組織好幾家大企業(yè)的方塊隊和十幾輛大型彩車，任務繁重。年前我專門開了部署會，叮囑大家：“咱們萬余人的大系統(tǒng)不能丟臉，一定要辦出樣子！”別人都忙著安心過年，我們單位卻忙得腳不沾地，今天驗收節(jié)目，明天彩排彩車。這段時間，任師傅比誰都忙，今天跑這家企業(yè)催進度，明天去那個隊伍看排練，活脫脫成了我的“臨時助手”。社火表演當天，工交系統(tǒng)的隊伍足有一里多長，人群中總能看到他穿梭的身影，替我分擔了不少壓力。就連系統(tǒng)開會，若有工廠領導來遲了，任師傅也會先“教訓”對方司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給廠長開車，咋不提前算好時間？這就像唱戲的旦角不擦粉，凈給領導添麻煩！”

任俊德更是個愛憎分明、守規(guī)則的漢子。我聽說，有一回一位副縣級領導處理事情欠妥，他竟直接喊著領導的名字，跑到辦公室里據理力爭。還有一次，他們鎮(zhèn)里有家職業(yè)培訓學校，幾個外地小青年因瑣事斗毆，拿著玻璃瓶、磚頭瓦塊在樓里追打。任師傅見狀，二話不說抄起個洗臉盆頂在頭上，冒著被砸傷的風險沖上樓，硬是制止了這場鬧劇。

任俊德比我早十年退休，可退休后也沒閑著，又開起了出租車。別人不愿跑的遠路、嫌麻煩的活兒，他從不推辭，就憑著這份能吃苦的勁兒，為家里添補開支，幫襯兒孫。方向盤，幾乎成了他一輩子的興趣與牽掛。

如今，稷山不管老少，大多還叫他“大把式”，但我總習慣喊他“任師傅”。我們時常碰面，有時還會一起拍照，看看這位比我大十歲的老哥有沒有變樣——每次見他，我都覺得自己也年輕了幾分。

在機關里，我們是領導與下屬，但更像師徒、像兄弟。有一回，我開車在前，他的車跟在后面，下車告別時，他輕聲提醒我：“你右轉向燈有問題。”我到城里一檢查，果然右轉向后燈壞了，心里滿是感激。

最近不常見到任師傅了，偶爾在抖音上刷到他閨女帶他到處旅游的視頻——視頻里的他，依舊童顏鶴發(fā)、精神矍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