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波

清晨，和風習習，碧空如洗，太陽剛露臉，你信步街頭，溜著溜著就進了柳園，加入晨練的行列；在家悶得慌，想散散心，你定會悠閑懶散地踱步到柳子湖畔，憑欄俯視，饒有興致觀賞歡快游動的魚兒；看孫子、照顧老人，說說笑笑不由自主地融入游樂場或健身場；若你是舞蹈愛好者，柳園里悠揚的音樂時常攪得你魂不守舍，急匆匆，慌張張，亂了腳步，擠進摩肩接踵的“舞池”，隨著節拍翩翩起舞，一展風姿。柳園，確實是永濟人的好去處。

過了“五九”，人們會三五成群地去聽春。聽春，好優雅的名字，富有詩意，充滿幻想，與大自然親近的美事，誰不想去呢。聽春，古來有之，不僅大都市的人車馬勞頓、遠行追逐，永濟人也喜歡。在永濟，它是一項不約而同的自由活動。春，長著咧，得空聽聽。

聽春，永濟人首選柳園。甲辰年還有幾天尾巴，寒風凜冽，遲到的雪花飄飄，有人耐不住寂寞，像得了“癡癥”，踽踽獨行踏入柳園，直奔梅花園，一棵一棵轉，送到鼻孔嗅，耳貼樹身聽。那專注的勁兒，恰似俯在妻子肚皮聽寶寶的胎動。

人常說，干啥的操啥心。沒時日，天蒙蒙的，風靜靜的，那位急不可待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像范進中舉一樣瘋癲：開了，柳園的梅花開了！人們像聽得集結號，紛紛往柳園涌。有的顧不得戴棉帽，邊走邊哈熱手，不停地搓耳朵；有的奔走相告，呼朋喚友。少頃，偌大的柳園川流不息，熙熙攘攘。

當你走進梅花園，心頭不由得一熱。哇，排兵布陣似的，星羅棋布，錯落有致，由衷感嘆園丁師傅真是獨具匠心啊！你看，棵棵梅花樹跟俏姑娘似的，落落大方，虬枝蒼勁蜿蜒。千百粒黃豆似的花苞依附在褐色的枝節上；嫩黃的花蕊是春的眼眸，前夜的冰霜還凝在蕾蕊，閃爍著潔亮的光。俯聽，雪與蕊竊竊私語哩。花蕾們臉憋得嫣紅，發出輕微的噌噌聲，使足了勁，自我膨脹；半開半閉的花朵像出閣的新娘，外穿潔白褶皺婚紗，內層花瓣則為粉紅，羞答答的樣子，讓人心癢；三五朵盛開的梅花，挺立在枝間，傲風迎雪，粉白嬌艷，花心暗紫，花蕊淡黃細長，像一群小精靈在低語。風乍起，枝條搖曳，花朵顫抖如銀箔簌簌微響。

梅花園過大年呦，好不熱鬧，人們三三兩兩品評、觀賞，手機、相機拍個不停。高臺處，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擺開架勢，朗聲賦懷：“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一老翁手指中條山接詠：“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身穿白色羽絨服的姑娘也不甘示弱：“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瞬間，梅花園成了賽詩會。在享有“中華詩詞之鄉”“中國詩人之家”美譽的永濟，詠梅是永濟人的強項。詩詞歌賦的吟誦聲在空中回響，人們沉醉在其中，好不快活。

五九半凌水散。柳子湖東西盤旋，彎彎曲曲，坦蕩如砥，白花花，光溜溜，無遮無蓋，像個溜冰場，兩座拱橋凌空飛架，霞光初映，恰似彩虹炫目。倚欄側聽，冰凌的分裂聲，像陽光在湖面上彈琴。噌，噌噌，不絕于耳，宛如報春一樣吟唱；你盼望這樣的響動太久了，急切蹲下身子，豎耳細聽，“嚓——嚓”撕裂聲一聲催一聲；“咔嚓——咔嚓”一聲比一聲脆亮，像掄鼓，似拍鈸，你追我趕，爭先恐后的樣子，像在湖下演奏大合唱呢！

霎時，太陽暖洋洋地照著湖面，綢緞似的光芒一縷一縷，肆無忌憚地傾瀉。瞧，快瞧，冰凌玩起“變臉”。湖邊連接褐色泥土的冰層，由青變紫；湖心的玻璃面像小伙子袒胸露背，慷慨地擁抱陽光，越發亮白；北邊被郁郁蔥蔥、推搡搭肩的熊貓竹掩映下的“半臉湖”，這會兒隨著微風吹拂，一會兒綠，一會兒酡，像個害羞的姑娘，忽然想起白居易的詩句：“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風細柳斜斜，垂柳如瀑，永濟人對柳樹情有獨鐘。年輕人騎上賽車，結伴去黃河灘聽春去了，末了，折返回來，嘰嘰喳喳念叨，還是柳園有看頭。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到柳園聽柳蕾報春的萌動。最心急的是老年人，穿著臃腫的羽絨服，捂得嚴嚴實實，剛步入富強西街，掀掉連衣帽，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緊舞動的柳條，好像久未謀面的小孫子，貼在“溝壑縱橫”的面頰，摩挲，傾聽。阿姨抱著孩子，顧不上進柳園大門，隨意抓住門口幾枝柳條讓孩子聽，小孩子不省事，鬧著要“擰鳴”吹。年輕的母親會哄孩子，她撫弄柳條、口齒清晰，字正腔圓地教孩子詩句：“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學生們則不同了，星期天急得像猴子似的，脫掉校服，像去吃喜宴一樣，換上心儀的服裝，成群結隊地逛柳園，賞柳、玩湖、爬假山，更忘不了用手機到梅花園補靚照。嬉鬧間，詠梅瑯瑯：“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似嫌潔白太清寒，故著微紅略破顏。俯仰聊同閑草木，不妨游戲住人間。”“春風不念人寒槁，故遣梅花為掀倒。溪間隴首欲歸時，月淡云低著香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逛柳園，有人喜好到西北一隅的假山一游。說是假山，其實是水泥鋼筋堆砌的垛子，黑黝黝的，巍峨險峻談不上，但挺拔傲立，那是柳園的制高點。假山不能爬，可以聽。山尖、石凹、縫隙、緩坡，只要有指甲點泥土，或者飛鳥歇息處，就有綠。噓，輕點，草兒破殼呢。春風吹著口哨，太陽露出笑臉，矯情的雪兒激動地淌著眼淚，草兒趁勢，吱吱地拱出來，頂著帽子，眨眨眼，探頭探腦地望；呼哧，呼哧，喘口氣，伸伸懶腰，緩緩；少時，急切的草兒，不敢怠慢，努努勁，直展腰，嘣，嘣，現出兩瓣綠芽，噓口氣，使勁地長。喂，走吧，別打擾小草長個兒。

如果你累了，坐在光滑的麻石上小憩，一瞥，哎呀，腳下的柳子湖綠了，真應了那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湖邊鵝黃的垂柳、蓊郁陰翳的翠竹、濃墨重染的塔柏，個個像愛美的男子漢倒映進鏡面湖里，擺弄身姿，發出唔唔的吼鳴，引得岸上兩只潔白的鴨子撲棱棱扇動翅膀，“咯，咯”唱著歌，飛進湖里暢游。

坐久了，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遠眺，白雪皚皚的中條山，近在咫尺，順著風，分明聽得山巔“唰唰唰”冰雪消融的聲響。春天來了，積雪熬不住了，撒開腳丫，戀戀不舍地尋找小溪去了。

雨水節氣過后，春天像感冒的孩子，踉踉蹌蹌邁步柳園。一晝夜的春風像被蒼天用鞭子抽打似的恣意妄為，不管不顧地嗚嗚吼叫，碧藍的天空忽然間變得陰沉沉的。梅花瓣傷心地簌簌地落，柳條蕩起秋千，修竹抱團匍匐，只有松柏昂首挺胸，堅定沉穩地鼓勁：挺住，挺住！

夜深人靜的時候，細雨在春事里澹澹，淅淅瀝瀝開心地灑入土壤，蒙蒙打濕蔥綠。春雨沙沙，點點滴滴打濕了窗欞，驚醒了嗜好聽春的人。大清早，人們撐著傘，漫步柳園，享受無法拒絕的美。春雨，如煙似霧，輕紗飄舞，大有“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的情思。春雨，雖然沒有濃墨重彩的涂抹，卻以獨有的方式，賦予春天別樣的情懷，為人間勾勒出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這個時候的柳園充滿魅惑，更加嫵媚，猶如待嫁的新娘，出人意料，入人意中，春味越來越濃，春的響動愈發脆亮，聽春的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