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時間:2024-01-19
□鄧育秦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童年的記憶里,最難以忘懷的還是那饑寒歲月里醇厚香甜的臘八飯。對我而言,每年的臘八飯是必不可少的,早先是吃母親做的,后來是吃婆母做的,現在則是自己做。
晉南一帶過臘八節,家家戶戶都吃煮有小米和各種豆類的面條,類似“和子飯”,當地叫“臘八飯”。而萬榮的臘八飯,由八種豆類熬粥而成,豇豆的紅,綠豆的綠,小米和黃豆的黃,把一鍋飯染成醬紅色,加上面條和豆腐及白菜、胡蘿卜、粉條、肉燉成的臊子,可謂色香味俱佳。臘八飯有小米的米香,豆類的豆香,白菜和香菜的菜香,吃起來別有風味,是晉南人節日情有獨鐘的美食。
母親常說,“窮年不窮節”,到啥節吃啥飯,沒有稠的有稀的,沒有好的有賴的,臘八一到,一頓臘八飯還是要吃的。于是,臘八前一天晚上,母親便忙著泡米泡豆子,切菜切豆腐,取好粉條舀好面,然后才去睡覺。第二天當我放學回家后,香噴噴的臘八飯已經擺在餐桌上了,至于后面的制作流程,在外求學的我卻一概不知。
真正學會做臘八飯,還是出嫁后跟著婆母學的。臘八前一天晚上,婆母準備好所有的食材,第二天一大早梳洗打掃完畢,就掛著藍色咔嘰布圍裙和好面,然后往鍋里添足水,坐在暗紅色的板凳上往灶膛里添柴生火,讓我把淘好的豆子和米倒進水里,任它們在鍋里翻滾。隨著風箱“嗵啪嗵拉”的響聲和鍋里“咕嘟咕嘟”的冒泡聲,豆粒在黏稠的液體中透著亮光,煞是好看。接著婆母開始搟面,不一會兒,面團就變成薄薄的、圓圓的、大鍋蓋似的面片了。再用搟面杖卷起來,一層一層折疊好,“咔咔咔”手起刀落,一根根如韭菜般柔細的面條,便像流水一樣從刀口下涌出來,好看極了。婆母把切好的面條抖落到鍋里,盛出來,再澆上提前熬好的“臘八臊子”,一碗色香味形俱佳的臘八飯就上桌了。看一眼賞心悅目,聞一下滿口生津,吃起來別有風味,醇香可口又讓人回味。寂寥的冬日,一家人圍坐一堂,裊裊的熱氣里彌漫著甜絲絲、香噴噴的味道,屋外的寒氣早被臘八飯的香味趕到九霄云外去了。
歲月是一把殺人刀,不經意間,婆母已兩鬢花白,硬朗的身板也被生命的年輪壓彎了,變得有些佝僂。那年煤氣中毒以后,婆母徹底變了樣,彎腰駝背,碎步移挪,不愛洗澡,和衣而睡,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常常把被子頂到頭上當衣服穿,把里褲穿到外褲外邊,原來的干練利索蕩然無存。
第一次給婆母洗澡的情形恍若昨日。我說:“嬤,給你洗個澡吧。”婆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高了嗓門問道:“什么,給我洗澡?不用,不用,我自己會洗。”
我說:“你站都站不穩還洗澡呢?別推辭了,我給你洗。”她非常難為情,被我扶到衛生間,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雙手護胸,我好說歹說,婆母才松開雙手。
望著婆母彎曲的脊梁,撫摸著婆母松弛的皮膚,我潸然淚下,忽然覺得婆母變得十分柔弱,她需要關懷,需要依靠,需要照顧,需要呵護。婆母從小喪父,公爹去世那年,她才四十五歲,又沒有女兒,有病的兒子尚且需要我來照顧,哪有能力管她?母親在世時經常囑咐我要善待婆母,我一直牢記在心。此刻我深深感到肩上擔子的沉重,心想,無論生活如何艱辛,都不能讓婆母受委屈,一定要讓她老人家安享晚年。
我輕輕扒開洗發液泡沫下婆母稀疏的白發,用不太熟練的手法,小心地為她擦拭身子,沒想到,她竟然逐漸放松,后來還抬起雙臂配合我,讓我輕輕地搓洗腋下。洗著洗著,我突然分辨不出親情的方向,仿佛眼前衰老的婆母是我嬌寵的嬰兒,我的心里彌漫著溫柔的愛。到后來,再給婆母洗澡洗發就順理成章了。
我跟婆母同吃一鍋飯,共睡一盤炕,給她洗澡、洗衣服、拆洗被褥、剪指甲,盡心盡力地照顧她。我們就像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誰也離不開誰,不見我的影子,婆母就到處尋找,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我看不見婆母,心里也不踏實,生怕她有個閃失。我在你心中,你在我心上,走進了彼此的內心世界。
然而,這種溫馨和諧的場面卻中止于五年前的臘月初八。那天與我相依相伴了半個世紀,被我叫了五十年“嬤”的九旬婆母,突然撒手人寰,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她牽腸掛肚的兒孫,離開了她心心念念的親人。
從此,臘八節也成了婆母的忌日,每年這一天,我都會學著婆母的樣子做臘八飯,不僅以這樣的方式懷念婆母,也讓我的孩子們在今后的陽光與風雨中,懂得珍惜、懂得滿足、懂得付出與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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