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艷芳

“媽，快看，這是誰呢？”我指著一張幾近發黃的照片，讓媽猜。

在蔚藍的大海邊，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深情地遙望著落日余暉映海上的美景，在微風的吹拂下，裙擺和她的長發有了自然的飄逸。我自豪地給媽講著，眼里放出了異樣的喜悅。老媽用手指戳著我的額頭說：“丑女多作怪，黑饃多夾菜。”然后她咯咯咯地笑著。而我，委屈得像個孩子，緊抿著唇，撅起小嘴，有意識地使著勁，用眼睛斜瞪著她，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從小到大，媽就一直沒有夸過我好看，即便當初我在同學和朋友眼里是多么淑女，兄弟姐妹如何夸我，但我都覺得像聽小說一樣，半信半疑。我真的有那么好嗎？多少次我拿著鏡子照過來照過去，可怎么看也找不到當初的自己。我就想，要是當初有小時候的照片該多好呀，可惜我從出生到高中沒有幾張照片，僅有的那幾張也在搬家的時候弄丟了。所以，我只有幻想著那個曾經的自己，享受著那份聽來的自信！

我讓她看兒子小時候的照片，她喜眉笑眼，手不停地撫摸著孩子的臉又說又笑：這娃真親，跟你一點都不像，像他爸，濃眉大眼，四方臉；這眼神，像他爺，將來有出息；耳垂大，有福氣，奓奓耳，有錢使。我說：“媽，你再仔細看看，還有沒有哪點像我呀？”她看著我一臉的不樂意，最后說了句：“哦，像你，皮膚白。”我一拍她的肩，神氣地說：“這話就對了，媽，你記得老話怎么說來著？一白遮百丑。我兒子吸取我們倆的優點，完美！看來，老媽最懂我心了。”可孰知她臉一懵，手不停地搖擺，好像覺得自己又說錯了什么。其實我知道她一點也不想突出我的好，她想讓我低調做人。而我呢，只知自己平凡如草，每天迎著太陽，倔強地努力生長。

我拿了一張老公和我的照片，讓她看。她指著老公說：“你看，人家個子高，看著面善，話不多，穩重，你跟著他，受不了罪。”我說：“媽，你是算卦的吧？”她下意識地拍了拍袖子，把衣服襟往下拽了拽，然后繃著臉，告訴我：“夫妻之間沒有不吵架隔氣的，所以不管以后遇到啥事，記著我的話，多替對方想想。”“我的媽呀，你放心，我還嫌吵架麻煩哩，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心軟得像柿子，為何提醒的總是我？”然而，我分明從她望著我時眼中濃得化不開的那份愛里，找到了內心的踏實和安穩。

我拿出朋友的好多照片讓她看。她告訴我：跟人相處，要交心，人都有缺點，只要人品好，多些寬容心。在家靠親人，出門靠朋友，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路，朋友多了路好走。我說：“媽，你怎么近段說話還一套一套的，哪里學來的？”她笑著說是聽來的。我給她講，在我生病住院期間，她們每天來家里給我做飯，陪我聊天，帶我鍛煉，親如姐妹，不分你我。我說我命好，到哪里都會遇到好人，讓她放心。這時，我見她把頭扭一邊，低聲說了句，那就好。此時，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心痛，因為當初，她就舍不得我遠嫁，而我，卻因為執拗與無知，死心塌地地選擇了愛情，卻忽視了親情的可貴。不過還好，我沒有成為她的負擔，而成了她的驕傲。

翻看我跟學生合影的照片，她告訴我：不要打學生，小娃不懂事，多勸多哄，人家都是家里的寶貝，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告訴她，我和孩子們相處得很好，有些孩子還要做我的干女兒。這話說到她心上了，因為當初她就勸我再生個女兒，日后好有個說話的人，并且兩個孩子還是個伴，互相幫襯，有事可商量。

當然還有好多好多照片，比如旅游的、跳舞的、打太極的，兒子從一歲到十二歲的生日照，自己喜歡的花兒草兒的，還有她跟我一起在車站在公園的留影，還有哥姐兒子結婚、女兒出嫁等照片，我都一一介紹給她看。她很喜歡，滿眼透出的都是滿足。

人生有無數類似這樣的美好瞬間，我們怎么來記錄呢？有人喜歡用詩、用歌的形式來描述；有人喜歡用畫、用文字等形式將其記錄；而拍照恰恰是我最喜歡的方式，因為我覺得它與其他形式相比，更直觀、更形象、更入眼，還更能激發人的想象。

看完后，母親有點累了，我讓她休息一會，而那些關于過去的記憶依然像流水一樣緩緩漫過我的心田，我一遍一遍反復翻看、反復回憶。我懷念從前的點點滴滴，我懷念每張照片背后的美好故事。

一部影集，就是一段生活的歷程。對于比較懷舊的我來說，過去幾乎很少翻看照片，可最近不知為什么，總感覺對過往有一種依戀與向往。

看著那一張張變化多端的表情，或笑或悲，或抬眼或彎眉，或仰天長嘯或低頭不語，或躺或臥，或站或立，或眼中有光或滿眼發癡……每個片段，甚至每種心情，我都能一一體會出來，我記得有人曾經跟我說過，記憶太好，或許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啊！其中暗含的意思就是忘記該忘記的，記住該記住的。

看著看著，我就笑了，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看著看著，我就哭了，哭得心里好暢快。我在悲與喜的交替中放松著自己，體會著感動、悲傷、欣喜、無奈、幸福……一次又一次。

那些所有刻骨銘心的灼熱年華，所有無法用語言描繪出來的經歷，所有一起走過的家人、朋友，我們都在人生的驛站進進出出，疏疏親親，分分合合，讓我們脆弱的心經受了無數的鍛煉與糅合，最終以堅強的姿態巍然屹立。

曾經的我想做一個無堅不摧的人，想做一個叱咤風云的英雄，為別人做很多事情，卻沒想這一路走來，還是別人為我做得多，心里未免會有深深的歉意。

人生就像一列不斷前行奔跑的火車，行駛間，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欣賞路過的風景，但卻無法留住逝去的一切，但我們可以把積聚的力量濃縮成無需說出的語言，在心里藏好滿滿的期待……

當你老了，白發蒼蒼，睡意蒙眬，在爐火前打盹，請取下這本本影集，慢慢翻閱，慢慢欣賞，欣賞你快樂的青春，欣賞你柔美的光芒，欣賞歲月的暈影，欣賞你衰老臉上細密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