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

在農(nóng)家小院的正中，在光線最集中的地方，母親端坐著，為我們做鞋、縫補衣裳。我推開門，只見光線投在小小的院落里，灌注到母親手里那小小的針眼，注滿了母親的溫情和希冀。這一情景，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母親叫牛愛香，如果在世，該是百歲老人了。

外婆早逝，母親沒有享受到母愛。她說，她要把母愛找回來，更加呵護(hù)自己的子女。新中國成立初期，沒有電視和其他活動，一到晚上，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到街上瘋跑、捉迷藏、玩耍。每次出去，母親都要再三叮囑，早些回來，不要與其他娃翻臉、打架。我們一玩起來，什么都忘了，但不管啥時候回來，母親都在門口張望著等我。

小時候，冬季就沒有穿過褲衩，更不要說襯衣、襯褲了，棉衣棉褲一穿就是一個冬天。快過年時，母親就會把我那身棉衣棉褲拆洗一下，里面的棉絮彈一彈，翻成新衣。那時，我坐在炕上，蓋著被子看母親做棉衣?；璋档挠蜔粝?，母親撕著棉絮。我跟隨母親的目光，看著穿梭在生活經(jīng)緯里的小小針線，我終于明白：我們貼身的衣服里和書包上，織進(jìn)去的不只是母親細(xì)密的眼神，還有來自光年之外上蒼的眼神。

我想，三九天氣，母親會感到后背涼颼颼的，那些棉絮，也該給她薄薄的衣服加上??！新年，當(dāng)我穿上新拆洗的棉衣時，伙伴們看到后都會開玩笑地說：“鳥槍換炮了?！蔽乙步又f：“換湯不換藥，老虎下山還是那張皮。”盡管那時條件很清苦，但我還是很樂觀，因為我知道母親是盡了她最大的心了。

在家里我排行最小，與母親在一起的時間也最多，十多歲還與母親鉆在一個被窩睡覺，哥哥、姐姐都叫我跟屁蟲。有一年，我與小伙伴玩耍，不知從哪里竄出一條狗在我小腿上咬了一口，母親聽到消息，急忙把我背到一個小診所。當(dāng)時，怕是瘋狗咬的，我因此得狂犬病，但診所一時沒有針劑，母親不知從哪里聽說要排傷口的毒，就急著要吸我傷口的毒。就在母親彎下腰用嘴對準(zhǔn)傷口的那一刻，狂犬疫苗送來了。母親一起身，我看到她眼里兩行淚，有一串正好掉在我的嘴唇上，我不由得用舌頭舔了一下，咸咸的，但是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甜。事后，有人問我母親：“你就不怕自己中毒？”母親說：“只要為了孩子，比這更難更險的都該做，這一點算啥?！闭媸强蓱z天下父母心啊！

母親給了我多少愛，我無法統(tǒng)計。我十八歲后在外求學(xué)、從軍、工作，離開家鄉(xiāng)，離開母親，很少回家。母親給我的愛，我無以報答、未盡孝道，使我深深地內(nèi)疚。我每每向母親提起來，母親總是說：“你給公家干好也就是盡孝了。”我不知該怎么說，兒女再孝順父母，哪及他們對兒女關(guān)懷的萬分之一。

母親離開了我們，我怎能不悲痛欲絕呢！母親賜予我最多的愛，而我卻沒有來得及回報，我恨自己呀！

母親一生性格內(nèi)向，心地善良，待人寬厚，吃苦耐勞，凡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痛苦，終因積勞成疾一病不起。想起母親給我縫制的翻新棉衣，看到我腿上留下的傷疤，想起母親飽含的淚水……捧起這沉甸甸的母愛，我不禁在心底深深喚起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