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益清

古代讀書人，最重要的出路是為官，能做到升沉不改本心的，可謂之君子。

張九齡的《感遇》是組詩，有十二首，是其遭讒貶謫為荊州長史時所作。《唐詩三百首》錄其二首。第一首云：“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jié)。誰知林棲者，聞風(fēng)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詩人以蘭桂自喻，“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jié)”，“佳節(jié)”非指美好季節(jié)，而指美好節(jié)操。蘭桂如此生意盎然、欣欣向榮，自成美好節(jié)操，即言“佳節(jié)”出于本然，出于自我修養(yǎng)，既不假外求，也不求人知，最后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正承此意而來。讀罷此詩，一個潔身自好、剛直不阿的高士形象躍然紙上。

張九齡乃唐代名相，秉公守則，直言敢諫，選賢任能，為“開元之治”作出積極貢獻(xiàn)。他見識卓異，能辨忠奸，曾奏請嚴(yán)懲安祿山，但未成功，反而被罷相。張九齡耿直溫雅，風(fēng)儀甚整，因他是嶺南曲江（今廣東韶關(guān)）人，時人譽為“曲江風(fēng)度”。他被罷相后，每有人向玄宗舉薦公卿，玄宗必問：“其人風(fēng)度得如九齡否？”

張九齡身處逆境而愈發(fā)確認(rèn)自己的品性，他是不改芳馨的蘭桂，更是歲寒知性的丹橘。《感遇》其二云，“江南有丹橘，經(jīng)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運命唯所遇，循環(huán)不可尋。徒言樹桃李，此木豈無陰？”

詩人以丹橘托物言志。以水果入詩的名句，讀者也許只記得杜牧“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和蘇東坡“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二句，前者借史諷諫，后者以表曠達(dá)。像張九齡這樣以水果言志者也不算少見，而以橘言志更是一項悠久的傳統(tǒng)。屈原有篇《橘頌》，“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不遷”二字，堅毅凜然。張九齡寫丹橘，按現(xiàn)在的話說，是“致敬經(jīng)典”，或有比況屈原之深意。因張九齡此時的謫居地荊州治所江陵，正是當(dāng)年楚國的郢都，本就是著名的產(chǎn)橘地。丹橘“經(jīng)冬”不僅“猶綠”，想來更增其“丹”。一“綠”一“丹”，色彩鮮亮，更顯可愛、可敬。“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歲寒心”典出《論語》“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詩人否定“地利”的外因，歌頌丹橘耐寒是因其本性。然丹橘值得稱頌處不限于此，緊接一句“可以薦嘉客”，言其累累碩果，可獻(xiàn)于人。這就不僅有其名，而且有其實，不僅有“綠林”之美景，而且有甘實可薦客，更顯其品格之高。而這些皆源自丹橘經(jīng)冬不改的“歲寒心”，不正是張九齡“本心”的生動寫照嗎？

（《北方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