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時間:2022-04-12
王秀梅
知道《世風校正》這個名字,是在1993年春節前后。那天,愛人拿來本家伯父姚志銳撰寫的《姚以價生平述略》讓我看,從書中知道領導辛亥太原起義的姚以價,武能騎馬打仗,文能提筆著書,是位標準的儒將。
在風云激蕩的民國歷史上,姚以價是個流星似的人物。1911年,時年29歲的姚以價以營長之職被推舉為太原起義民軍總司令,率領山西新軍85標一營、二營官兵鏖戰7小時光復太原。太原光復后,姚以價主動請纓擔任東路軍總司令,率軍駐守娘子關四十余日,牽制清軍南下,有力支援了武昌起義和辛亥革命在全國的勝利。民國成立后,姚以價流落外省,于1947年在西安病逝。
姚以價曾對人言:我們只做大事,不做大官。他給自己的定位是做事,領導辛亥太原起義,是做事;寫作《世風校正》《抗戰實錄》《讀書札記》,是為了校正世風,喚醒民眾,促進社會文明進步,也是做事,是更有意義的事。
可惜,生逢亂世,姚以價的著作,只有《世風校正》流傳了下來。
更為可惜的是,丙午馬年,國生動亂,就連西毋莊這樣偏遠的鄉村也不得安然:姚氏族人被抄家,家中珍藏多年的《世風校正》也被強行搜走燒毀。
其實,生活在西毋莊老家的姚氏家族成員中,孫輩中除了魯生、東生見過姚以價,絕大部分家族后人只見過他的照片。因為這個從未謀面的晉威將軍,他們被攆到了隊里的“牛院”居住;族里的男性青年到了結婚成家的年齡卻娶不下媳婦。但他們相信,這位姚家長輩冒死領導辛亥太原起義,在歷史上的功績是任誰都無法抹掉的。
造反派頭頭很蠻橫:我說他是軍閥,他就是軍閥!
姚以價五弟姚以佺老人,年輕時受二哥影響,考入山西陸軍小學堂,成為一名軍官,新中國成立后回原籍務農。老人將二哥的遺作《世風校正》藏在炕洞里,時常翻翻。這也是他追思兄長的一種方式。眼睜睜看著書被造反派搶走,老人氣得渾身發抖。
2015年春天,我開始動筆寫作《姚以價評傳》,而可以用作參考的資料,就是那本兩萬多字的《姚以價生平述略》。毫無疑問,這遠遠無法支撐傳記的寫作。
多方搜尋資料是當務之急。作為將軍唯一存世的著作,《世風校正》是尋找的重中之重。那本“傳說”中的《世風校正》,里面隱藏著關于將軍的諸多信息,也是了解將軍思想最便捷、最有效的途徑。
天地那么大,尋找這么一本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資料,其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但我相信,那本《世風校正》就在這個世界某個隱匿的角落,等著我去喚醒。可是,它究竟在哪里呢?
畢竟是互聯網時代了,這一時代的好處是:尋找,足不出戶也能進行,互聯網無限制地延長了我們的腳步,坐在斗室之中,我們看到的卻可以是千里之外、萬里之外的景物,不是現代人比古人多長了眼睛或耳朵,是神奇的網絡讓我們具備了“千里眼”“順風耳”的神功。
那段時間,只要有空閑,我就在網上溜達。一天,我在電腦上打開一個專營舊書的網站——“孔夫子舊書網”,輸入“姚以價 世風校正”的關鍵詞,我的眼前猛地一亮:一個名為“一襲舊長衫”的網店店主提供的頁面上,出現了《世風校正》的幾張照片,包括書的封面、封底和序言、目錄、正文。一眼瞧去,那些書頁就是上了年頭的,有歲月熏染的滄桑,有流轉過程中不小心被損傷的痕跡——書的封面、封底,布滿邊緣凹凸不齊的水漬印痕。我特別注意到,其中一張圖片的下半部,分兩排印著該書的著作者、定價信息:每冊定價大洋貳角,著作者龍門姚以價。網頁上還有關于姚以價生平事跡的介紹。
毫無疑問,這正是我要找的那本《世風校正》。
店主給這本書打出的廣告詞是“海內孤本,傳世至罕”,標出的價格也自然不菲,3500元。在我的閱歷中,單冊圖書要價這么高,也足以讓人吐舌驚呼了。
我給店主留言,說自己寫作《姚以價傳記》,想買這本書,希望價格上予以優惠。店主建議:如果你只是搞研究,原件不原件沒啥關系,你掏300塊錢吧,我給你寄個復印件。
那是姚將軍、二曾祖父的心血。我當然更希望拿到原件。如果真如店主所言,這是“海內孤本”,拿到原件就更有意義了。
又談了兩次,店主給出的價格均遠高于我的心理預期。
價格談不攏,那就先放放,通過其他渠道找找。我開始在將軍的家鄉西毋莊尋找那本書的下落。春節回到村中過年,在一次閑談中,我了解到一條信息:在太原當教授的本家叔叔姚國瑾手中,有一本《世風校正》。
這消息讓我喜出望外。國瑾叔,我認識呀,他的父母就和婆婆家老院斜對門。國瑾叔學的是理科,卻以書法揚名于世,是山西大學教授、書法碩士研究生導師,山西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2016年春夏之交,趁去太原開會的機會,我聯系到了國瑾叔。不巧的是,他在學校,馬上要給學生上課,而書在大營盤的家里。因我當天下午就要趕回河津,國瑾叔安排侄子小虎去一趟大營盤的家,幫我取書。放下電話,我趕緊打車從賓館趕到大營盤。在國瑾叔的書房里,我見到了小虎,他已從琳瑯滿目的滿架圖書中找出那本《世風校正》。
書的封面、封底均不存,書頁嚴重泛黃,個別書頁有閱讀的劃線,書中還有一處類似小孩子的涂抹。另外還有國瑾叔的一段閱批文字。
原來,1966年姚氏被抄家時,西毋莊一名叫姚志堅的村民是當時的保管,他趁人不注意,將書卷成筒狀,藏進寬大的粗布腰帶中,偷偷帶了出來。對于姚以價的心血之作,他不愿意看其被付之一炬,所以不顧危險偷偷把書帶了出來。后姚志堅將藏在柜底的這本書獻給了跟隨將軍多年、當時在河津縣政協從事文史研究的姚文蔚(字煥卿)。姚以價將軍的這本《世風校正》,終于重見天日。
太感謝姚志堅這個普普通通莊稼漢子的勇氣和機智,也感謝村人們血液里流淌的這種對文化的敬惜,讓此書免于涂炭,讓我和它跨越了八十多年的坎坷磨難之后相遇。
我知道這本舊書的珍貴,翻閱前認真包了書皮,就像小時候剛拿到新課本一樣。
將手里的這本書和網上的那個版本相對照,我弄明白了《世風校正》前后共有兩個版本,第二版在篇目、內容上都比第一版豐富。我手中的這本是第二版,可惜是個殘本,不僅封面封底皆無,內容也有缺損。茫茫人世間終于相遇,是幸事,也有遺憾:它不肯以完整面目示我,猶如詩人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猶抱琵琶半遮面。欲窺全貌,尋找還要繼續。
為了找齊缺失的文字,我和愛人先后聯系了在福建福州、新疆烏魯木齊定居的姚以價將軍后人,找到了《新式女子與舊式女子的利害比較》一文的缺失部分;又試著聯系孔網店主“一襲舊長衫”,根據所留手機號,添加了微信好友,“一襲舊長衫”挺仗義,發送了《人生至寶原來是此》一文的圖片過來,《世風校正》一書內容全部湊齊。
輕輕摩挲薄脆發黃的紙頁,品讀著一篇篇或滔滔雄辯或精悍短小的文章,好像將軍就站在我的對面,我聽到他對自己的老友說:老兄臺呀,我們把自己這腐化的心理趕緊掃除凈盡吧!我聽到他對木匠瓦匠鐵匠說:這學問二字,你們統統有份的,趕緊收回來吧,別讓那些文先生獨占了去!又聽到他對眾人說:現在各文明國無一事無一物不是科學化了,看這樣的長足進步,將來世界上非全讓科學支配了不可。
將軍對世風的憂慮及對未來的洞察,他批評的尖銳及平民化的立場,在我的心中眼里,都鮮明生動起來。
時間如風過耳。2018年夏天,在閱讀數百萬字的資料和三個年頭的案頭勞作之后,評傳雛形初具。好像應該輕松了,我的心頭卻總覺得有樁心事未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本頭尾完整的《世風校正》。不能親眼一睹它的風貌,無論怎樣都是一種遺憾。
一天,我再次打開孔網,搜索了一遍,網頁上顯示一條提示信息:你所尋找的商品沒有找到。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我的心跳“突突突”地明顯加速。趕緊再搜索一遍,還是那個結果。糟了,書是被人買走了嗎?我有些后悔,后悔當初沒有出手。
短暫的心慌之后,我很快穩住了心神,試著給店主發了條微信:姚以價《世風校正》還賣嗎?店主很快回復過來:可以啊,我都不知道放在哪了,可以先談談價。
經過一番斗智斗勇的討價還價,終于說好了價格。兩天后快遞寄到,拆開包裝,只見暗黃色的封面中央,“世風校正”四個字筆力遒健,凜然中見風骨。封面右側為“民國二十一年八月”字樣,左側寫著“龍門姚以價著”六字。在“價”字與“著”字之間,是一枚鮮紅的陽文篆刻印章:姚以價印。或許是鈐印時桌面不平或者別的干擾,印上方兩毫米處隱約多了一道紅線,細細的,時斷時連。
能拿著印章在書上鈐印的,除了將軍本人,還能是誰呢?這書是姚以價將軍親手把玩過的呀!心中又是一陣狂喜。
千回百轉,遇見一本書。
穿越時光,遇見一段歷史。
撥開迷霧,遇見歷史中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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