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晚報發布者:時間:2020-09-16
第31屆關公文化旅游節即將啟幕。作為關公故里的解州,也將再次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目前,學術界對解州的地名讀音有一些爭議。本文根據國家的地名讀音審定程序,根據地名審定必須堅持“名從主人”原則,以及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調查研究地名的一些成功經驗,證明了解州定音為Hài zhōu沒有任何問題。
□李藍
緣 起
近兩三年來,解州的地名讀音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學術熱點。除了多家媒體報道外,還有兩篇論文討論了其讀音。這兩篇論文先后登載在《光明日報》上,都被《中國社會科學報》轉載,在學術界引起了不小波瀾。
2017年5月8日,運城市民政局邀請國內一些地名學和語言文字學專家對解州的地名讀音進行審音論證。絕大多數學者認為,根據“名從主人”“方便群眾”“服務地方經濟發展”等原則,解州的“解”可定音為“hài”。此前,運城本地學者閆愛武2015年發表題為“關公故里解州為何應讀‘解(hài)州’”的文章。閆文認為,根據《廣韻》反切和地方典籍,按照“名從主人”原則,解州的“解”應該定音為“hài”。
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劉祥柏不同意閆愛武的意見,在《光明日報》發表《地名解州究竟怎么讀》一文認為:第一,根據《廣韻》里記載的“胡買切”來折合成北京話,解州的“解”還是只能讀xiè,而且,同類的字在北京都是讀xiè音,如螃蟹的“蟹”等。第二,地名用字的讀音應根據北京話來定音,不能遷就各地方言的讀音。第三,“名從主人”原則應有限制,只能用在某個地名或人名在普通話中找不到合乎古今音演變規律的讀音時。
運城學院中文系副教授張向真2018年10月21日在《光明日報》發文不同意劉祥柏的意見。張文認為,地名審音,還是要堅持“名從主人”的原則。解州的地名讀音沒有文白異讀,只有hai33(去聲)音一讀,而且不只是解州地區,整個山西省都把解州的解讀成hai33(去聲),折合成普通話就是hài,這樣的折合符合普通話音系。如果按劉文意見強行定為xiè音,會給當地人造成不便。張向真認為:“不只是名從主人,甚至是名從眾人,名從人民。”
中國地名讀音的審定程序
劉祥柏在文中說:“確定普通話漢字讀音標準是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的法定工作職責,由國家普通話審音委員會根據相關章程審定普通話讀音,而其他機構或組織擅自審定普通話漢字讀音是不合相關法律和規定的?!?/p>
不過,國家對地名審定程序是有明確規定的。
1986年,國務院發布了《地名管理條例》。《地名管理條例》第三條:地名管理應當從我國地名的歷史和現狀出發,保持地名的相對穩定。必須命名和更名時,應當按照本條例規定的原則和審批權限報經批準。未經批準,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擅自決定。
第六條地名命名、更名的審批權限和程序如下:(一)行政區劃名稱的命名、更名,按照國務院《關于行政區劃管理的規定》辦理。
國務院《關于行政區劃管理的規定》第四條規定,下列行政區劃的變更由國務院審批:
第(二)款:自治州、縣、自治縣、市、市轄區的設立、撤銷、更名和隸屬關系的變更以及自治州、縣、自治縣、市、市轄區駐地的遷移。
一個行政區劃當用什么字,應讀什么音,屬于上述管理規定中行政區劃的“更名”范疇,完全在國家行政事務的管理范圍之內。
具體到國家部委,地名的行政管理工作由民政部負責。
根據上述情況,運城市民政局組織相關專家對解州地名讀音進行審音,審音的學術討論由民政部地名研究所副所長商偉凡主持。這樣的操作完全符合國家對地名管理的規定,是民政部門合法合規的行政管理行為。
“名從主人”原則不容置疑

解州關帝廟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碑(資料圖)
地名審定必須遵從“名從主人”原則,這是由地名讀音的特殊性和復雜性決定的。
說地名讀音特殊,主要是說地名審定事關國家主權、民族尊嚴、民族感情。國家間的地名審定必須“名從主人”,事涉國家主權,無討論余地。日本的東京歷來有漢字的寫法,但在涉外場合用漢語拼音拼寫這個地名時,必須使用日本自行審定的“TOKYO”,不能用“Dōng jīng”。韓國首都“漢城”是中國舊來的稱呼。經韓國政府定為“首爾Seoul”后,現在中國政府的官方文件、國家媒體中,全都遵從韓國政府審定的漢字、讀音及拉丁字母的拼寫方式。
地名讀音的特殊性還在于,地名審音定字是國家行政機構的行政權力。國家對各級各類地名的定音定字有專門的規定,地名審定不完全屬于漢語言文字學的學術討論范疇。但漢語言文字學家的意見,可以成為行政區劃名稱定音定字的學術依據。
說地名讀音復雜,那是確實非常復雜。地名讀音用字復雜是世界語言的普遍現象,并不限于漢語。地名一方面聯系自然地理,一方面聯系人文地理;一頭連接現實社會,一頭連接人類歷史。而且,地名既可能源于明確的理性依據,又可能緣于千奇百怪的偶然因素。種種情況,導致地名審定工作異常復雜繁重,難以簡明扼要,一錘定音。
至少從成文史記載以來,中國就一直是一個多民族、多語言文字并存的國家。同時,漢語又是一個擁有豐富文獻、歷史演變漫長、地域分布廣闊、方言分化嚴重、擁有十幾億使用人口的大型語言。這些歷史文化積淀重重疊疊壓到漢字地名上,使得中國的地名讀音用字情況尤其復雜。
但無論如何,漢字地名也只是萬千地名的一種。漢字地名的定音定字,同樣要遵循“名從主人”原則。“名從主人”原則,就是據音定字(詞形)原則。不管是什么語言,也不管是什么方言,在地名定音定字時,首先考慮的是地名語音形式的對應關系。地名定音定字,與反切無關,與古音來源無關,與同類字無關,與典籍文獻無關,與非地名無關。只有堅持“名從主人”原則,才能執簡馭繁,處理好地名的定音定字問題。
如果一定要堅持古音來源或同類字的古今語音對應關系,其結果必然導致不同國家、不同民族語言之間的地名無法定音定字。
幾個成功案例
筆者長期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工作,承擔過語言所的地名調查任務,參加過民政部門組織的地名審定工作。下面我簡要介紹一些自己的工作體會。
芮城縣有一個匼(kē)河村。這是一個黃河邊上的古老村落?!皡\”字本義為纏繞,在古書中用例很少,現在變成一個生僻的地名專用字。在《康熙字典》中,匼,鄔感切,音闇。但匼河本地人卻是把這個字讀成kuo31(陰平)。這個讀音與《康熙字典》中所載的古音不合。遼僧行均《龍龕手鑒》卷一正部入聲,匼,苦合反。這個音與匼河村的讀音正好對上。這是一個《康熙字典》失收,但保留在現代地名中的古音。這是著名語言學家丁聲樹先生的一項研究成果。丁聲樹先生指出,現代地名讀音可補《康熙字典》之缺,地名讀音與古音可互相驗證。這個研究成果已被《新華字典》《現代漢語詞典》等權威工具書吸收。
甘肅宕昌縣的縣名,來源于羌族在東晉時建立的一個古國。宕昌位于隴南山區,風光秀美,中藥材質優量大,是中國著名的藥鄉。2010年起,宕昌縣投資上千萬元拍攝了一部宣傳片,準備向外界推介宕昌的旅游資源和藥材資源。然而,節目在試播時卻受到當地干部群眾的強烈抵制,原因是播音員讀的是“dàng昌”,當地人覺得這不是他們的地名,要求播音員改成“tàn昌”。但播音員表示,在正規節目中,他們不可能讀“方言音”,否則是工作事故。于是宕昌縣于2012年啟動了申請改變地名讀音的程序。我參加了民政部組織的審音工作。在2014年2月17日的宕昌地名審定會上,我介紹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在地名調查研究方面的成功經驗,強調了“名從主人”原則,反映了宕昌人民強烈要求用本地讀音折合成普通話這一合理訴求,最后終于得到與會專家的理解和認可,投票同意更改宕昌地名的讀音。
再論解州的讀音

始建于1935年的同蒲鐵路解縣站站名牌
為什么我要在地名審音會上為宕昌人民反映他們的更名訴求?這不是裝哭腔博同情,也不是辯論技巧,而是基于地名審定原則。
國務院《地名管理條例》第四條第(一)款,地名的命名應遵循下列規定:(一)有利于人民團結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尊重當地群眾的愿望,與有關各方協商一致。
這一條雖然說的是地名命名原則,實際也是地名審定必須遵循的原則。在地名審定工作中,“有利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尊重當地群眾的愿望”也是重要原則。
在我發言結束后,諳熟地名審定工作的商偉凡同志馬上指出我的發言與這兩條原則的內在關系,再一次強調有利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尊重當地群眾意愿在地名審定工作中的重要性。這對轉化一些專家的態度起了重要作用。
現在我們回頭檢視解州地名讀音的審定工作:
1.運城市民政局的地名審音工作合法合規;2.把解州的讀音定為“Hài zhōu”符合“名從主人”原則;3.把解州的讀音定為“Hài zhōu”,符合運城人民的意愿;4.把解州的讀音審定為“Hài zhōu”,有利于當地人說普通話;5.“Hài zhōu”的讀音符合普通話音系;6.“Hài zhōu”是地名專用讀音,不能類推,不會影響“解”字的其他音義。
結論:解州地名審定為“Hài zhōu”,沒有問題。
最后,還有三點看法需要稍做說明。第一,地名審定原則看似很簡單,只要名從主人、尊重當地人的意愿就能實現,因而有的專家在審音時擔心,這樣會不會導致要求更改地名的情況大量出現?可以負責地告訴大家,大量要求更改地名讀音的情況絕無可能發生。主要原因是地名審定的程序非常嚴格,需要地方政府耗費大量時間和金錢。除非萬不得已,沒有人愿意做這件事。
第二,地名審定強調“名從主人”,會不會破壞普通話音系?這也不可能。因為把外來地名的讀音直接引入普通話是完全做不到的。舊國語保留入聲,分尖團,即使是趙元任發音示范也推行不下去。因為這種音是人為的、外來的,與北京音不搭配。而且國家有明文規定,不管是什么地名,在進入普通話時都必須折合成符合普通話音系的讀音。
第三,有一種意見認為,實在改不了音時就改用字。比如解州,如果要堅持用這個音,也可以考慮把解字改成亥字。這是一個非?;闹嚨囊庖?。漢字在中國使用了幾千年,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已深植于國人心中。改了漢字,就不是那個地方了。而且,地名專用字是地域文化系統中最具代表性的身份符號,在地名系統中具有非常高的顯著性和區別度,一些源遠流長的地名著于文獻,世代相承,具有厚重的歷史底蘊和重大經濟價值,隨便就把原有地名用字改了,引起的社會反應會更強烈。一些地方輕易放棄在《詩經》中出現的古雅地名,換用毫無區別度的日常用字,我們對這種做法非常痛心。
(本文據《山西師大學報》,刊發時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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