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晚報時間:2024-12-11
□曉暮
母親離開我們時,弟弟剛滿5歲,我和兩個姐姐都相差兩歲,大姐那年12歲。一日三餐的勞作并沒有隨母親而去,日子總要過,父親責無旁貸地接替了這項義務(wù)。下學吃飯依然是那么按時準點,失去母愛的悲傷隨著時間慢慢淡去,并沒在我心中長留,只是苦了時年36歲的父親。
一
父親是個軍人,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退伍后到大西北當了石油工人。祖父的地域觀念特別強,性格十分倔強,怕父親留在外鄉(xiāng)娶了外地人,一封接一封的家信催促著父親回家相親。父親無奈選擇了忠孝兩全,請了半個月的假,回鄉(xiāng)與母親閃婚。20世紀50年代,交通極為不便,大多是徒步,趕到家時,已是假期的第七天,祖父迫不及待地讓父親在極其簡陋的土窯中和初次見面的母親結(jié)為夫妻。第三天,父親和母親就在舅姥姥一家人送別的眼淚中去了西北戈壁灘。之后不久,父親的焦點又轉(zhuǎn)向了東北的黑土地。
平凡的結(jié)合,不平凡的經(jīng)歷,又結(jié)下了碩果。在富饒美麗的關(guān)東平原,我們姐弟四人相繼出世,給這個遠在異地的家庭帶來了短暫的歡樂,時代的腳步并沒有因香火延續(xù)的喜悅而改變。物質(zhì)的匱乏,生活的艱難,使愉悅中的父親肩膀上增加了幾倍的重擔。
軍人生涯把父親歷練得遵守紀律、一絲不茍、工作認真、鐵面無私。身職鉆井隊隊長的父親常年忙于油田工作,即使晚上也難得回家,一家人的日常開銷就靠父親50元的工資,在母親精打細算的操持下,日子還算過得順風順水。
母親是個農(nóng)村婦女,沒有文化,只認識雙手代表的十個數(shù)字,但她集賢惠、純樸、勤勞、善良于一身,讓人無可挑剔。她把這些無形變?yōu)橛行危翢o保留地傾注在全家人身上,尤其是在飯桌上。大姐的回憶很詳細,她記事起從沒在外面吃過飯,更沒吃過零食,即使是別人做東邀請。在物資相對匱乏的那些日子,母親粗糧細作,撈面、烙餅、米棋子、炒菜飯……從沒讓我們煩味。正是這些花樣繁多的可口家鄉(xiāng)飯,讓我們在那艱難的歲月中一直健康地成長。她的精打細算和心靈手巧在職工家屬中是出了名的,嫉妒的稱她“山西的,摳門……”,羨慕的去掉了“摳門”。
太陽東升西落,日子就這樣安靜過著,然而肥沃的黑土地并不滋養(yǎng)母親這位外鄉(xiāng)婦女,也沒因她的勤勞善良而眷戀她。在大慶油田生活了12個寒冬的母親,不幸患了不治之癥,彌留之際她提出:讓她回歸家鄉(xiāng),落葉歸根;希望父親再婚,但一定要善待她的兩雙兒女。母親的聲音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更帶著一種濃濃的希望。即將永別,握過槍的和做過飯的四只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在淚水止不住地滑落中慢慢松開。
這一切都是多年后父親講給他的孫兒和外孫的,言語中大多是嘆息和感慨。
二
母親去世后,弟弟雖被送到家屬托兒所,但早送晚接是每天的日常任務(wù)。那時,父親騎著自行車,先送吃過早飯的弟弟去學校,后去上班,每天往返十多公里,寒風刺骨,甚至冰雪封天也不例外。
大姐的日記中曾記述,那一晚正是東北雪后最冷的時候,已是晚上7點多了,天黑得像鍋底一樣,伸手不見五指。往日這個時辰,正是我們嘰嘰喳喳地吃著父親早已做好的晚飯,互相交流著學校的見聞,而此時的家里卻是冷冷清清。大姐吩咐我看好弟弟,不要出門,包裹了全身,和二姐拿起手電沿著父親上班的必經(jīng)之路去尋。路上的積雪被汽車碾壓得縮進地面,稍不注意就被摔得四腳朝天。兩個姐姐小心翼翼行至離家約一公里處,路邊一堆行李擋住了去路。大姐認出了橫躺在路上的自行車,急忙上前解開行李堆里那人的圍巾,確認父親無誤。大姐著急去求救,一路摔倒、爬起,又摔倒、爬起跑向附近的電話亭,撥通了救護車電話……那一夜,我們姐弟四人在醫(yī)院守護了一宿。第二天父親醒來,大聲吵著要他的衣服,我把滿是汗味的衣服遞給他,他掏出了干癟的錢包握在手里久久不放。后來才知,父親的錢包從未放過錢,只是有一張有母親的全家合影。
事后,大姐擬了一個值日表貼在客廳,一個星期我們姐弟三人輪流接送兩天小弟,好在托兒所就在學校附近,我們只是順路罷了。但大多時候小弟還是由父親接送,因為他實在放心不下。
不久,單位領(lǐng)導為照顧父親,把他安排到總部辦公室,做些宣傳之類的工作,父親可以騰出較多的時間照顧我們了。盡管如此,那些年的日子里,父親的日常也并不輕松。我們姐弟每天都是在甜蜜的夢中,被廚房里的鍋碗瓢盆碰撞聲和切菜聲叫醒的,那聲音就像是時鐘上的定時鈴聲準確無誤。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父親換了輕松的工作,有了更多的時間在家,除了一日三餐外,漿洗縫補,繁瑣的家務(wù)都由父親承擔。一家人朝夕相處,三餐同食,倒也安然溫馨。但同時,父親的高額野外補助也隨之失去,最重要的是他和同事的干部級別有了距離。父親延續(xù)母親的節(jié)約習慣,除給兩家爺爺奶奶的額定生活補助外,全家人的生活又進一步節(jié)儉。
好在時代的步伐一直向前,家里條件比初到石油基地時好多了,但父親依舊沿著母親的生活模式,粗糧細作,細糧巧作,定期改善,以求讓我們營養(yǎng)均衡。在我的記憶中,火鍋、羊湯、小米面旋子、刀削面是我們星期天的美食,全是地道的家鄉(xiāng)味。
如此特殊的10個春秋就是這樣度過的。有幾年,大姐、二姐都在老家上山下鄉(xiāng),每逢過年都是父親領(lǐng)著我和弟弟相約在老家團聚。父親老說:“那里有你們的媽,有媽的地方才是家。”
三
歲月的腳步不停向前。2000年歲尾,已是爺爺、姥爺?shù)母赣H身體依舊硬朗,只是歲月的痕跡在臉上愈加明顯,上級安排他進特殊養(yǎng)老院,但他婉言謝絕。除每年的清明必回一趟老家外,大多時間在家看些烹飪之類的書,獨自一人做飯生活。每個星期天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扣肘子、酸粉條子炒涼粉、豬卷燴豆腐、羊肉餃子蘸醋都是老家的獨特味,我們吃得不亦樂乎,孩子們也盼望著星期天。
應(yīng)父親的要求,在他90歲那一年,也就是2018年,已是地質(zhì)研究工程師的我,組織全家人自駕旅游。從大慶油田第一眼松基三井出發(fā),到玉門老油田,全程兩千公里,走走停停,每到一處,父親總要停下尋找什么,甚至過夜,不言不語沉思一天,尤其在玉門竟待了一個禮拜。他說那里有他終生難忘的故事,有他抹不掉的腳印。返途經(jīng)老家,親友盛情款待:九六八、七四八、雙十席等家鄉(xiāng)特有的美味佳肴,激發(fā)了父親從未有過的食欲。每每酒足飯飽,他總是呆呆地站在當年和母親結(jié)婚的窯洞前,久久不愿離去。
60余載未曾再婚的父親于94歲無疾而終。那天雪后初霽,天空出奇的藍,一碧萬頃,能看得很遠,松遼平原北山的松樹枝被雪壓彎了腰,但樹身依然挺立……
那時恰逢2022年,由于各種原因,未能如他生前所愿,次年我們?nèi)荫{車千里抱骨返鄉(xiāng),讓他和母親同塋。那天正是清明節(jié),也算了卻了父親的心愿,想必他在另一個世界終于可以和母親團聚相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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