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中偉

熟悉的面孔，久違的熱鬧，這一場古會帶來的滿滿幸福感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歲月的長河里，董村古會就像一顆明珠，深深地鑲嵌在我童年的記憶里。

進城后，我三十余年沒有去過董村古會了，但每年到了那一天，不能前往的時候，總覺得有點缺憾。

兒子今年在老家蓋了幾間新房，回去有了落腳的港灣，我和妻子頭一天便趕回家鄉，準備去上董村的古會。其實什么也不需要買，就是湊個熱鬧，彌補心中幾十年來的遺憾。

早晨，一縷陽光剛剛現身，院中那棵大梧桐樹葉子上的寒露還很明顯，那些多年來在院中充當主人的小鳥已發出了清脆的叫聲，我便急不可待地起床，收拾一番，吃口便飯，準備捷足先登去上會。

自古以來，中國人就非常重視各種節日。 剛打開門，對門堂哥已在門口擦電動自行車。我明知故問：“去不去？”“咋不去！”堂哥抬頭一笑。別人我不清楚，古會對于堂哥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他剛過耳順之年就“躺平”了，什么也不干了，去附近上集趕會成了他生活的主要內容。上集那是家常便飯，上會對他而言絕對就是一個隆重的日子：衣帽整潔，電車發亮，碰上個熟人，下館子弄盤花生豆，能喝到太陽落山一醉方休。堂嫂告訴我，你哥古會前一天就去董村跑了幾次了，一會兒去給朋友占攤位，一會兒去探聽今年是哪里的劇團唱大戲。可見，堂哥古會前數日就已經進入了角色，期盼著這個好日子的到來。

我在電視上多次看過歐洲的足球賽，座無虛席，人山人海。剛開始，我感到很詫異，歐洲人怎么有那么多閑工夫看比賽，后來解說員一語驚醒夢中人，原來人家是把一場球賽當作一個節日、一場盛會來參加的。觀戰席上，你可以完全放松自己，你可以大扭屁股、大伸腰肢，你可以聲嘶力竭、大喊大叫，甚至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搞壞、搞笑。試想，平時你如果在人多的地方這樣，人家不把你當瘋子才怪呢！

當然，農村人由于種種原因不大可能在一場球賽上狂呼亂叫，那么上集尤其是趕會便成了他們的主要娛樂方式。上古會和外國球迷參加盛會有許多相似的地方：首先，能見到平時見不到的熟人；其次，人數眾多，能夠湊得起那非凡的熱鬧。其實，不論古今，不論中外，愛熱鬧是人的本性。穿流在商品滿目琳瑯的街道上，不時和好久未見的熟人打招呼，甚至拉呱一陣，總有一種與平常不一樣的感覺。我想，大部分人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就好像釣魚愛好者要的不一定是魚，要的是享受垂釣的過程，不然，為什么我幾次見他們結束釣魚時，好些人把魚又“咕咚、咕咚”倒進了水里。

十點剛過，溫柔的陽光灑在人們身上不冷不熱，火車道旁清澈的小河里水光閃閃，不時有小魚小蝦在里邊翻騰，鬧出幾圈不一樣的漣漪；大道旁高大的樹木在微風的吹拂下，發黃的葉子跳起了曳步舞，有些大膽的黃葉偶爾飄飛到人們臉上、身上，好像在殷勤問候忙碌一年的農人們。歲月靜好，農事休閑，又逢周日，今年古會的規模最少比平時集市大四五倍，街道上已完全放不下更多的攤位，擺攤設點的只得往公路上兩頭延伸，大街上、公路邊、小巷里到處都是攤點，到處都是人流，到處都在吵鬧，吆喝聲、喇叭聲、吵鬧聲、議價聲連成一片，各種果蔬擺滿一地，各種服飾掛滿街旁，各類食品香味撲鼻，幾輛汽車被卡在街中一動不動，電動自行車瞅準空隙穿來走去。

水光瀲滟晴方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賣掉農產品后腰包鼓起來的農民們要奢侈一回、瀟灑一把。人們或單打獨游，行色匆匆，直接走向要購買的物件處，三言兩語，拿物走人；或攜家帶口，漫步移動，目光游離不定，不時瞟向兩旁的各色商品。大人們在盤算著購置家中缺少的物件，小孩子貪婪的眼光緊盯著美食，小情侶們手拉手在人群中穿梭，隨時出手給親愛的人送上心儀的禮品。

古會上的東西，不知什么原因，比城里便宜許多。發小狗蛋吃力地抱著一捆大蔥，我隨口問道：“多少錢一斤？”“八毛！”狗蛋一只手擦了額頭上細微的汗水。哎喲！想起前幾天我到農貿市場買了同樣成色的大蔥，每斤還兩塊五呢？這不虧到海底了嘛！

最熱鬧的地方還數戲臺下，當我和妻從人群中穿過來走到戲臺門口的時候，雖然離開戲還有一個時辰，但只進不出的隊伍讓我站在大門口望而生畏，前望不見頭、后瞅不著尾的人群完全可以用“雄壯”二字來形容。來前堂哥告訴過我，今年鎮政府花費了幾十萬元將原來破敗不堪的大舞臺修繕一新，又邀請了馳名河東的“雪變劇團”前來演出，青海的羊肉昨夜已運到街上……這些刺激著人們的嗅覺，挑逗著人們的神經，他們要過來一覽無余、一探究竟、一飽眼福。

我保守估計了一下，觀眾至少在五千人向上。觀眾席的兩旁和背后搭滿了五顏六色的棚子，好幾家“一把抓”鍋里放滿了羊肉，白色的清湯上下起伏吸引著戲臺下吃貨的眼神，金黃的油糕碼在冒著熱氣的油鍋上散發出清香，來往的觀眾沒有幾個不垂涎欲滴吧？西邊已搭起了幾個游樂場，“空中飛人”旋轉著把孩子“運”到天空，一陣陣驚呼聲從我耳邊掠過。這熱鬧場景，絕不亞于歐洲足球賽場，大戲尚未上演，人們快樂的神經已得以滿足、得以陶醉！

蒲劇震耳欲聾的樂器聲響了起來，《秦香蓮》終于現身舞臺，演員一招一式韻味十足，一字一板節律有致。我是十足的劇盲，觀賞了一會便又來到熱鬧的大街上。

我當然不會無所作為地閑溜一趟，無論如何也要買些東西，讓自己的內心覺得沒有枉來一回。走出戲臺向西不遠，一群人圍著一個攤點不知在買什么，湊近一看，一塊大大的廣告布上印著一群羊，下面寫著——正宗青海綿羊肉。大家你三斤我兩斤地催促著那個滿臉油光的師傅拿刀給自己切割。我對購物是個門外漢，但根據幾十年經驗，大家都在買的東西一定錯不了。我沒問價格，一個箭步，高喉嚨破嗓地喊道：“給我割塊。”至于價格，這里每斤二十三元，農貿市場肯定三十元以上了，這不省大發了？

回家的路上，碰到發財，只見他電動自行車上掛滿了購置的物品。見我他停了下來說：“老弟，以前家里窮，什么都買不起，現在一切都補上了，想買什么買什么。現在的人啊，真是太幸福啦！”

皎潔的月光如水般傾瀉在院中，晚上，妻子開始燉羊肉，鍋開了，慢慢地，慢慢地，羊肉的香味充滿了屋內，飄向了院子里、大巷里……

也只有在這樣的好時代，古會才能演繹出了不同以往的人間喜劇，人們則在這樣的場景里祈求著平安，體悟著鄉愁，感受著幸福，數說著歲月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