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時間:2024-03-28
劉荒田
我在舊金山一家牙醫診所補牙,大夫先往牙齦部位打麻醉針,一顆殘牙打一針,不算劇痛,但也不好受。針頭刺進去的一剎那,我腦海里冒出一句“人生天地之間”,便沒有了下文。
其實也不必有下文。一如廣東鄉下的中老年女子遇到不幸之事時感嘆:“前世咯……”“前世”是“前世不修德,報應在眼前”的縮略語。為何以兩個字替代全體?未必是圖省事,也許是因為全說出來殺傷力太大。我感嘆的下半句應該是:“受苦是必須的。”
探究“人生天地之間”一語的來處,如充博雅,最好是背《古詩十九首》中的“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或者《莊子·知北游》中的“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但二者都指向時間,并不十分切題。
我在牙醫診所的治療椅上想到的“人生天地之間”,來自魯迅的《阿Q正傳》。阿Q糊里糊涂當上“劫匪”之后,此語出現過三次。被抓時,“他以為人生天地之間,大約本來有時要抓進抓出,有時要在紙上畫圓圈的”。被判死刑時,“似乎覺得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殺頭的”。行刑前游街時,“他不過便以為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游街要示眾罷了”。都以宿命為旨歸,只陳述一個事實,從而被動接受天地之間人之為人的“命”。
籠統言之,人遇到的麻煩,只要是難以改變和抗爭的,都需要這樣的心理支撐。這方面,我們除了乖乖接受,別無選擇。反而是被我們看不起的阿Q相當脫略,他在供狀上畫圈,開頭為畫得不圓而生氣,“但不多時也就釋然了,他想:孫子才畫得很圓的圓圈呢。于是他睡著了”。
挨了三次不得不打的麻醉針后,是“人生天地之間”不能不補的牙,耗時40多分鐘,我心里十分平靜。 (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相當愉快地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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