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晚報發(fā)布者:時間:2023-10-27
□楊永敏
二嬤102歲,身體依然十分硬朗。
老家人習(xí)慣把“媽”叫作“嬤”,這是一種方言上的稱呼。外人可能聽不懂,但對于我們那一帶人來說,卻是極其崇高與偉大的,叫起來順口自然,聽起來格外親切。
一
二嬤耳不聾,眼不花,左手拄著棗木拐杖,一雙小腳走起路來如蜻蜓點水,似雨打梨花,精神得很。
“二嬤,認(rèn)得我嗎?”每次回家去看她,我都會把身子湊到她跟前,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問她。
“認(rèn)得嘛,你是我三娃。”坐在院子里的二嬤笑開了花,臉上柿樹皮般的褶子一圈圈綻放開來,模樣像極了秋天里盛開在崖畔上的山菊花。
二嬤最疼我。小時候,只要在巷道里見到我,她常常會從口袋里摸出一把紅棗或幾塊糖果給我;過年我去她家拜年,她總會拿盤子里的花生、紅棗、柿餅、核桃塞滿我的口袋。
她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堂哥)當(dāng)兵那陣子,我才七歲,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正是貪玩愛耍的時候。那年冬天,堂哥回來探親,給了我二哥一頂軍帽,二哥成天戴著在人前顯擺,把我羨慕得不行,就去央求二嬤,叫她向堂哥說情,給我也搞一頂。第二天,二嬤悄悄喚我過去,從貼身的連襟衣兜里掏出一塊黑布包裹的東西,面帶歡喜地說:“三娃,看看這是啥?”我忙不迭打開,哇,是一枚紅燦燦的五角星!手捧著紅五星帽徽,看著慈祥的二嬤,一股暖流涌滿了心頭。
二
在我們這個大家庭里,二嬤和我母親關(guān)系最好。兩個人都慈眉善目、勤快善良,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妯娌倆,情同姐妹。不大的庭院一起掃,一個鍋里攪稀稠;親戚家不論誰家過事,都是相跟著去,一塊回;心里有啥事,也是相互傾訴,一塊商量;有月光的夜晚,兩人不是坐在院子里穿針引線納鞋底,就是盤坐炕上在煤油燈下吱吱呀呀搖紡車,好得簡直沒話說。
在那個家家面臨斷炊、人人填不飽肚皮的年代,二嬤和母親經(jīng)常帶著小小的我到地里挖野菜。當(dāng)春風(fēng)吹遍大地,麥苗剛蓋過腳脖的時候,踮著小腳的二嬤與母親不是在村后的溝崖畔挖白蒿,就是在村東、村西的麥苗地間鏟花花菜。
春日的陽光溫暖著家鄉(xiāng)的溝壑田野,兩位母親也如暖陽般滋潤著我們這個大家庭。在燦爛陽光的照耀下,二嬤和母親辛勤勞作的身影被鍍上了朦朧的金色,曼妙而細(xì)長,好似一幅人間山水畫,讓人沉醉,令人向往。
每當(dāng)此時,我就會像跟屁蟲一樣追隨在她們身后,一邊用腳踩踏著她們長長的影子,一邊盡情地陶醉在家鄉(xiāng)如詩如畫的田野間。那個時候,小小的我,小小的身心被這美景深深地吸引!
堅強的二嬤和勤勞的母親,以她們的柔弱之肩挑起了一家人生計的大梁,領(lǐng)著全家老小度過了那段心酸、艱難和無米下鍋的日子。在那個年代,雖然過的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但鄉(xiāng)情濃郁,親情滿滿,叫人難忘,令人懷念!
三
二嬤是個苦命人。中年時,二女兒患癌離開了人世;老年時,二兒子遭遇車禍撒手人寰。中年喪女的悲,老年喪子的痛,打擊得她精神幾近崩潰。幾年時間下來,她原本挺直的身板佝僂塌陷了下來。
作家梁曉聲在《人世間》有這樣一段話:“失去親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這句話放在二嬤身上最合適不過。
失去至親的二嬤,有時會在家里垂淚,有時會坐在巷道口的石碾上獨自發(fā)呆。她一坐就是一晌,一年四季,日日如此;春日不知道天涼,酷夏不知道天熱,深秋不知道天寒,冬天不知道天冷,飯點不知道饑餓。路過的村里人,誰也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誰都知道她心似刀絞與滾油般的煎熬。遇到有人打招呼,她也會笑著回應(yīng),但過后陰云又會布滿她蒼老的臉頰。大堂哥、堂嫂怕她一個人住在老院孤單,三番兩次要接她去新院住,她都不去。
我知道二嬤的真實想法,她之所以不想離開老院,是因為那里留有她和二爸共度時艱、并肩生活的煙火氣息,留有她含辛茹苦撫兒養(yǎng)女、含飴弄孫的幸福場景。老院是她的根脈,更是她的魂。
二堂姐和二堂哥不在的那幾年,我的母親還健在。妯娌倆同住在一個村子里,見面是經(jīng)常的事。兩個人有說不完的知心話,訴不盡的體己情,常常是聊著聊著,話題不知不覺間就轉(zhuǎn)移到各自的家庭和兒女們身上。每每此時,兩個同病相憐、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四手相持,淚眼相望,一個唏噓男人早逝帶來的艱難,一個哭訴兒女離世的悲傷。哭著說著,兩人又會相互安慰,母親叫二嬤多往好處想,二嬤讓母親一切向前看。那份濃濃的妯娌親情、深深的姐妹情誼,如春風(fēng)拂面,暖在心間。
母親過世下葬的那一天,二嬤拄著拐杖前來送行。當(dāng)盛斂著母親的棺木被鄉(xiāng)親們抬出屋門的那一刻,坐在土炕上的二嬤不由得情緒失控,大放悲聲。二嬤那感天動地的哭聲里,既有對我的母親、她的妹妹的依戀、痛惜與不舍,更藏有她對自身命運不幸的無限哀傷!
四
二嬤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年過百歲的她,遭遇過亂世的艱難,有過初為人妻的幸福,體驗過養(yǎng)兒育女的辛酸,見證過人世的繁華。用她的話說:“這輩子,該經(jīng)歷的我都經(jīng)歷了,咱活得不冤!”
二嬤的這句話,聽起來云淡風(fēng)輕,卻給了我深深一擊,讓我感觸頗多……
人這一輩子,其實就是個過程,該來的終究會來,想去的怎么也留不住。人這一生富裕也好,貧窮也罷,都長不過百年;風(fēng)光也好,落魄也罷,都活不到永遠(yuǎn);誰也不能死而復(fù)生,誰也不能青春永駐;此生無論你遇見了誰,都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唯有相互鼓勵,彼此珍惜,才能越走越親,越走越遠(yuǎn)。人生,親情如此,愛情亦如此。
時光的指針在一圈圈流逝,歲月的年輪在一年年增加。時光的指針,不會因為世間的繁華而停止轉(zhuǎn)動;歲月的年輪,亦不會因為世事的無常而止步不前。生活,一半是回憶,一半是繼續(xù);逝者已逝,去了另一個世界安享自己的人生;活著的人依舊得挺胸抬頭,繼續(xù)自己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
惟愿百歲的二嬤身體健康,百歲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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