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華

人有時會做夢，夢里見到的人應該是你極為想念的人。記得母親不在后的一周，我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夢到她，如真的一般。因此那段日子里，天天盼著天黑、睡覺，睡著了就能見到想念的人。后來，慢慢習慣了母親不在，那份渴盼漸漸消散，如腿上磕的一個大腫塊，由剛開始濃烈的紫紅，隨著時日變得血青、暈黃、淡去，直到膚色如常。雖是如常，但從腿上消掉的那個傷，藏進了心里，遇到刮風下雨，那個傷就開始“作妖”，癥狀是極度的想念。

想念無解。人為什么會想念，是因為見不到，甚至是永遠見不到。它沒有解藥，傾訴、電話、視頻聊天，只是緩解。唯有見面，是人與人的面對面，能看到面容的悲喜，能看到眉眼間的開朗，能看到嘴角上揚的開心，能聽到真切的聲音，能感受到對方靈魂開出的絢爛花朵。見面，是真實的人，在說著真實的話，做著真實的事。想念，想的是見面，念的是上一次的見面。

只是，生活中，有多少次見面，我們并不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幾十年的時光里，其實，我們已與認識的許多人，見過了最后一面。

我們都想念些什么呢？記得梁實秋有一篇回憶妻子的文章，其中寫到，晚上臨睡覺時，妻子上室內臥房的樓梯，他跟在后面，妻子回過頭來裝作熊的樣子“啊嗚啊嗚”地嚇唬他，看到妻子開心的樣子，他忍俊不禁地笑了。后來，在一個再也尋常不過的日子里，妻子跟他一起去買菜，被空中突如其來的重物砸到，不治而亡。在如同自己也要死去的悲傷過后，他的筆下，他的回憶與想念里，妻子那個裝熊嚇唬他的可愛模樣，永遠地留下了。那是妻子留給他的禮物，只是，這個禮物是可愛的獎賞，還是美麗的懲罰呢！想念，本身就是一個美好與痛苦的矛盾體。因為曾有的美好，才會有想念，又因為想念，才會有愛而不得的痛苦。人的情感，有著不可復制的簡單，也有著難以捉摸的復雜。人生，因此才綻放出它的豐富，如鉆石，永遠有著它多面的維度與空間，散發著我們永遠也捕捉不完的光彩。生活，無論是幸福還是悲傷，都讓我們感受著、體味著，一路前行，是過程，也是人生存在的意義。

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讓多少想念的人潸然落淚。那種想念，是不自覺、下意識地想起，是看到一物、一景油然而生的思緒，是物是人非的痛而不言，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再不相見，“小軒窗，正梳妝”，是刻在骨子里的相思無限。人生，就是留了這么多的遺憾與缺失。

想念的人、想念的時光、想念的感覺、想念的物、想念的景，如一張張底片，加了懷舊的藥水，翻騰在腦海里，洗出了一張張清晰的照片。那些存在心里的東西，時間越久遠，就鐫刻得越深，想念得更無可救藥。想念的感覺，用什么來形容呢？湯顯祖《牡丹亭》里提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官家千金杜麗娘想念夢中書生柳夢梅，竟傷情而死，柳夢梅想念杜麗娘至極，其愛令死去的杜麗娘又回生成人。一番坎坷之后，二人最終永結同心。想念的力量是有感應的，可以為情而死，為情而生。東方的《牡丹亭》《化蝶》《孔雀東南飛》等，西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等都是為情而生死的典范。雖說是文學作品，但其感染力已讓紅塵中的男女為之潸然落淚。

何為想念？要答，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想念，如一團解不開的麻，亂了眉頭，繞滿心頭。它是人所擁有的一種美好情感，唯愿珍惜，心心相念。愿你想念的人兒，也正在想念你；你想念的物，值得你如此想念。窗外月色正濃，月亮里的相思溢了出來，灑了滿山滿崗、滿樹滿花。我透過花兒的縫隙，望向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