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時間:2023-08-17
□劉心武
已經是晚上9點鐘了,我才到達劇場門前。劇場里的芭蕾舞劇《天鵝湖》肯定已經跳完了如夢如幻的第二幕,而且華麗詭異的第三幕說不定也所剩不多。我是一個狂熱的芭蕾舞迷,盡管因為業務上的急事耽擱到8點40分才脫身,還是風風火火地跳進出租車趕到劇場。
我出了汽車才感覺到下著小雨。我一邊小跑,一邊朝劇院大門望去,慌亂中,我忽然撞到一個人的肩膀。我立足定神一看,是個小伙子,戴著一副眼鏡,他的眼珠子在鏡片后也仔細打量著我。
“您有票嗎?”
“我自己要看!”我一邊回答他,一邊掏我的票。
“不!”那個小伙子藹然地對我說,“我不要您的票,您快進去看吧!”
我從衣兜里掏出一堆名片,從中抽出那張寶貴的劇票,順口問:“你不看,待在這兒干什么?”
“等散場。等她出來。”
我立刻明白,是一對戀人來等退票,只等到一張,因此小伙子讓姑娘先進去了。我倏地憶及自己的青春,當年那些荒唐與甜蜜的場景碎片般閃動在我心間,我不由表態:“啊,你比我更需要……你進去吧!”
我把票遞給他,他接過去,仔細地看了一下排數座號,還給了我。我那張票是頭等席,180元一張,他是等我主動打折嗎?我忙表態:“不用給錢,快進去吧!”他卻仍然把我持票的手推開了。
我覺得這個小伙子很古怪。小伙子很難為情,解釋說:“我答應在外面等她……她也許會提前出來……我要在這兒一直等到散場……”說著便扭頭朝劇場大門張望,生怕在我們交談的一瞬間,那個姑娘會從門內飄出,而他沒能及時迎上去。
我拋開小伙子,跑向劇場大門。小雨如酥,我險些滑跌在門前的臺階上。從每扇門的大玻璃都可以看到前廊里亮著的燈光,可是我推了好幾扇門都推不開。后來我發現最邊上的一扇是虛掩的,忙推開閃進。前廊里有位女士,我走過去把票遞給她,她吃了一驚,迷惘地看看我,搖頭;緊跟著前廊與休息廳的收票口那兒走來一個穿制服的人。顯然,那才是收票員。他先問那位女士:“您不看了嗎?”又問我:“您是……怎么回事?”我發現先遇上的那位女士,不,應該說是一位妙齡女郎,站在前廊門邊,隔著玻璃朝外看。我也扭身朝外望去,只見那個小伙子仍在原地,雙臂抱在胸前,癡癡地朝劇場大門這邊守候著。
從演出區瀉出《天鵝湖》最后一景的樂曲,王子與白天鵝的愛情即將沖破惡魔的阻撓而終于圓滿。妙齡女郎望著雨絲掩映的那個身影,忽然咬緊嘴唇,眼里閃出異樣的光……我站在那兒,摩挲著鬢邊白發,沉浸在永恒的旋律里…… (摘自譯林出版社《第八棵饅頭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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