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晚報發布者:時間:2023-05-09
□李軍豫
隋開皇四年(公元584年)的仲春時節,中條山谷的清晨,霞光初放,植被蔥郁,蜿蜒的山道上,一襲絳色僧服的高僧,手持禪杖,項戴佛珠,正踟躕前行,曇延禪師——一位被隋文帝奉為國師的佛學領袖,此次下山,是要步行前往隋朝新都長安,隋文帝以禪師的法名“延”命名新建了一座寺院——延興寺。

1400多年后,在公元2023年,同樣是仲春時節,我來到了中條山下,循著當年曇延禪師走過的山路,前往禪師修行的所在地——棲巖寺舊址,尋覓這座深匿于中條山麓里佛教名剎的些許歷史氣息。
探 源
據佛學典籍《續高僧傳》記載,曇延,俗名王聃,字耽子,“蒲州桑泉人”(今臨猗縣耽子村人),生于北魏孝明帝熙平元年,于隋開皇八年圓寂。
王聃出身豪族,自幼好學,16歲時因聽《大涅槃經》決定投身佛學,法名曇延。曇延禪師一生對《大涅槃經》《華嚴經》《大智度論》《佛性論》等經典佛經都有著深入的研究和獨到的見解,著有《涅槃義疏》《仁王般若經》和《寶性論》等著作,在佛教界享有極為崇高的聲譽,曾為北齊、北周和隋朝的“三朝帝師”,協助中央政府向民眾推行佛教教化。
北周時期,大約公元566年到578年期間,北周武帝宇文邕因政治原因曾發動過一場時日持久且聲勢浩大的“滅佛”運動,寺院財產收歸國有,大量的僧人被迫遣散還俗或逃離到福建、廣西等地,佛教遭到了極為嚴重的打擊,一直協助北周武帝料理佛學事務的曇延禪師無力改變這種局面,便選擇離開廟堂,隱居山野。
后來,隨著北周沒落,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佛教也逐漸恢復,曇延禪師便向隋文帝提出修復被損毀的佛家寺院、道場。隋文帝非常尊崇曇延在佛學上的深厚造詣和崇高聲望,欣然接受了曇延禪師的建議,將進貢的瑪瑙盞贈送給靈居寺,并將其改名為棲巖寺,又興建了仁壽宮,擴建了道場,賜贈透凌碑,增建舍利塔、白云洞等,使得棲巖寺成為北方盛極一時的佛教圣地。
遇 見
鼎盛時期的棲巖寺分為上寺、中寺和下寺三部分,現在的棲巖寺塔林下面依然還有村莊被叫上寺村、下寺村。不知后來發生了什么變故,致使棲巖寺的繁華不再。那些香煙繚繞、鐘磬聲聲,慢慢地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只留下了現在的由17座磚制舍利塔構成的塔林。
仲春時節,天氣清涼,通往棲巖寺的山路上草木蔥蘢,綠蔭如蓋,或相識或不相識的山花爛漫,叢林間時有花尾巴山雀關關啼鳴,在近處的窯洞前面居然還有人家散養著許多雞,小雞們正在愉快地交談啄食,見有人來,便“咯咯”地豎起脖子警惕審視,這人間煙火氣讓人心生幾分暖意。
山路不算太長,也不算太高、太陡,沿著山路前行大約個把小時,拐過幾個彎,正感覺有點累,想坐下來歇息,一座高七八米的磚塔突然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這磚塔在大片燦爛盛開的黃刺玫叢中靜靜矗立。
走近細觀,土黃色的塔身為六面六角五層,最下面一層是磚雕斗拱結構,往上的檐體層層內收,古樸莊重,宛若一個人站在山梁上,朝著山下的方向眺望。而這一眺望就是千百年,不清楚當年的“山子野”(古時對建筑工程師的稱謂)為什么要特地在這里建這么一座孤零零的塔。
沿著這座經塔前行百來米,在一處空曠的山坳里,一群樸拙端莊、古意盎然的磚塔默然矗立——我在此與傳說中一千多年前的棲巖寺塔林欣然相逢!
仔細端詳這些磚砌的經塔,雖然由于遭受年復一年風雨的侵蝕,但依然挺拔而不失莊嚴,我的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在涌動,不由得朝著這塔林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心里問候一句:諸位大師可否安好?而面前的每一座塔仿佛是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無聲地與我這個不期而至的陌生人兩兩相望。
周圍很安靜,除了風,就是山雀的啼鳴聲,連腳下幾朵黃燦燦的蒲公英都顯得是那樣恬靜。我在塔的旁邊慢慢坐下,仔細端詳塔的每一塊磚,輕撫磚雕的花紋,歲月的氣息似乎就在這輕輕的觸摸中無聲地纏繞,古與今的脈搏似乎在一起怦然跳動。這里磚塔的每一塊磚都是就地取材用黃土燒制,經過了漫長歲月的洗禮,終又還原成了黃土的原色,萋萋荒草間,磚塔上灰黑的苔蘚透出無盡蒼涼。輕輕拍擊矗立的塔身,塔身發出的聲音平實而清晰,宛若腳下這厚重的土地。
遐 想
分布在雜草叢中的17座磚塔大多為密檐式六角五層或六角雙層不等,建筑風格也不完全一致。估計這和所處不同時期的建筑風格及圓寂的高僧身份有關。令人不解的是,在塔林間散落著一些空空的塔座,原來的塔身不見了,是歷經風雨侵蝕?還是發生了別的什么變故?原因不得而知。
在來棲巖寺塔林之前,我曾查閱過修復前的塔林圖片,那些磚塔由于年代太久,有的外面磚成片地掉落,露出里面的內層結構;有的塔身苔蘚斑駁,長滿荒草,成了鳥雀野狐的家園;有的缺棱掉角,歪歪斜斜,幾欲傾倒在土坡荒草間,而因為年久失修倒掉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這些破敗不堪的塔,一個個蓬頭垢面,就像失去了父母照料的孩子,看了讓人心酸落淚。而我現在所看到的塔林是經過當地政府奮力搶救修葺過的,其完整性、美觀度與修復前不可同日而語。
塔林正中央有一座頗為獨特的圓鼓形的磚塔,這應該就是曇延禪師的舍利寶塔。這座寶塔呈多層圓形,高五六米,看這塔的造型雍容華美、端莊大氣,應該屬于盛唐時期的佛教建筑風格,雖歷經一千多年的風雨侵蝕,但塔體散發的大唐氣息依然濃厚清晰。我能想見當年棲巖寺的上中下寺院鐘磬齊鳴、香煙繚繞,寺院僧眾和外地慕名而來的佛學高士,民間善男信女在此端坐,屏息聆聽曇延禪師宣講佛經的盛大場面。
想一千多年前曾名爍三朝,對后世佛產生深影響的佛學大師,在經過千百年歲月長河的洗刷侵蝕,到現在變得籍籍無名,只剩下這磚塔孤獨地立于山坳間。關于棲巖寺的歷史和曇延大師的信息,我也是通過網上搜尋才知道那么一點點,來到這里,面對大師的魂魄棲居所在,我心中的那份崇敬油然而生。
驚 嘆
同時吸引我的,還有這起始于一千多年前的磚雕工藝。這些用磚雕琢而成的塔座、斗拱、構件等,雖碩大卻不失精巧。一千多年前的匠人是如何打造研磨出如此精巧且嚴絲合縫的構件,能做到構件和塔身渾然一體,構件與構件之間的縫隙平滑順暢,過渡自然,歷經千年而不散落不損壞。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建筑水平,讓人心生敬佩。
古時候的匠人在修砌重要建筑時所用的黏合劑叫三合土。據說,這三合土根據南北地域的不同配方也不相同,北方用小米湯、石灰和黏土,南方用桐油、糯米汁和石灰,這三種東西攪拌均勻作為黏合劑修砌的建筑堅硬如鐵。這也是這些古建筑能歷經千年而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我在塔林間流連徜徉,一時間心靜如水,我何其榮幸能在此與一千多年前的歷史相逢!如果時間允許,我想我可以在這里待得很久。
正思忖間,忽然一陣涼風吹過,有雨點落在臉上,這山里面的雨來得是很快的,我趕緊往山下走,邊走邊暗笑自己剛想著能在這里待好久,怎料一場雨就把我的美夢驚醒。
山谷開始變得霧氣蒙蒙,雨很快下大了,緊趕慢趕,衣服還是被淋得濕透,幸喜不遠處有一座磚石堆砌的門洞,雖然簡陋,還有冷冷的山風歡快涌入,卻可供我棲身避雨。
雨聲瀟瀟,如絲如線,清涼的春雨不急不慢地滋潤著世間萬物,山上的草木隨著雨勢在縹緲的云霧中或隱或現。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個多小時,眼巴巴看著云收雨住,我也凍得瑟瑟發抖,滿腦子都是厚棉襖和火鍋。
雨后的中條山宛若一塊巨大無比的翡翠,碧綠欲滴。蜿蜒的山道上,像個落湯雞的我一步一滑地正慢慢往下走。在山坳不遠處,突然有一排潔白輕盈的云霧宛若排列整齊的士兵正在向我這邊匆匆移動,我趕忙拿出手機想記錄這美妙的一刻,可那一排整整齊齊的云霧已在清風的攜領下沿著兩邊的山脊迅速散開,向上彌漫繚繞。想這些云霧原是大山的孩子,它們在山嶺間快樂地輕盈漫卷,恣意奔跑,霎時間便把我和身邊的一切淹沒在白茫茫的云霧之中,一時間我竟有些惶恐——我這是不是就在云彩里了?想自己何德何能消受上天如此深情的禮遇?
守 望
快到山腳下了,我看到了山坳外色彩斑斕的田野和祥和寧靜的村落,回頭想再看看那座矗立在山梁上的塔林,卻沒看到。但我知道,千百年來,無論人來人去,風霜寒暑,它一直就在那里矗立,年復一年地向著山下的煙火人間眺望,在它的身后是那同樣矗立了千年的塔林。對于這些塔來說,我不過是時間長河里一個轉瞬即逝的過客,或許若干年后,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它們依然會在那里矗立,向這個世界昭示著一種執念,一種永恒!
由此又想到一千多年前的那個春天,曇延禪師應隋文帝之邀去往長安延興寺講解佛法,隋文帝親率文武百官聆聽禪師講解佛法。然曇延禪師的心終究屬于塵世之外,在都城長安沒待幾年,又回到了中條山棲巖寺,棲居于山野之中,于隋開皇八年(公元588年)八月十三日往生,享年73歲。
傳說,禪師往生之時,有人看到空中祥云繚繞,旌旗傘蓋于禪師前排列,一直從延興寺延綿到中條山的西邊,其情其景,宏偉壯觀,令人神往。
曇延禪師的佛學成就對北周、隋、唐時期的佛教傳播影響至深至遠,時至今日,在敦煌莫高窟壁畫里,就有三幅畫的內容與曇延禪師有關,唐時的永濟籍詩人盧綸曾有七言《送曇延法師講罷赴上都》一首:
金縷袈裟國大師,能銷壞宅火燒時。
復來擁膝說無住,知向人天何處期。
棲巖寺遺址和那些磚塔,曇延禪師及歷代高僧安寧地在那里棲息,無聲地守望著蒲坂大地上的眾生萬物。
運城日報、運城晚報所有自采新聞(含圖片)獨家授權運城新聞網發布,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或鏡像;授權轉載務必注明來源,例:“運城新聞網-運城日報 ”。
凡本網未注明“發布者:運城新聞網”的作品,均轉載自其它媒體,轉載目的在于傳遞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