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韓振遠時間:2020-08-20
從老牛灣到潼關,走完千里黃河,不能不贊嘆黃河的雄壯威武。
一條黃河,渾身上下都表露著華夏民族的個性,有時慈祥,有時暴虐,有時入情入理,有時又蠻橫無理,讓人會想起慈愛的母親,也會想起嚴肅的父親,能想起敦厚的長者,也能想起殘暴的君王。從西往東,千回百轉,哺育了華夏民族,又活生生將華夏民族的生存之地劈開,而且劈得是慘不忍睹、支離破碎。
坐落在這樣一條大河的兩岸,是晉陜兩省的大幸,也是晉陜兩省的大不幸。
在黃河、黃土的滋潤下,兩省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黃土的顏色,像兩個相貌神似的兄弟,都是一身憨直,一臉淳厚,讓外人難分彼此。盡管有大河相隔,還是深情凝望,隔河牽手,沿著這條大河一路同行,生出難解難分的情誼。
有時,站在河邊的高崖上朝對面眺望,我會感覺到對面的崖上,也站著一個同樣朝這邊眺望的人。這邊一聲呼喊,那邊一聲歌唱,聲音都會貼著跳躍翻滾的河水鳧過來,之后,匯在一起在高原上空裊裊飄蕩。
兩面都有個古老的名字,這面叫晉,人稱三晉;那邊叫秦,人稱三秦。不同的是三晉之“三”,源于歷史,三秦之“三”,源于地理。
這面的生生世世都守著黃土高原、黃河流域,周身都泛出黃土的氣息,刻著黃河的烙印。
那面的本系同根所生,同樣忍受著高原上炙熱的陽光,面對著黃河里渾濁的流水。南面的秦嶺像一扇美麗的屏風,不光帶來了秀麗的山色,還用一川一塹清清河水滋育著黃土地。至蒙古人統治的元朝,在黃土地上待了一千多年的秦,終于禁不住秀美山色的誘惑,往南將身子探過蒼翠巍峨的秦嶺,去體驗漢水的清潤和大江的浩渺,便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從此,陜西不單是一身黃土、一臉汗漬,還增加了一絲秀麗、一分文靜。
而河對面的晉,則被一座巍峨的太行山死死擋住,永遠也不可能跨出黃土高原一步。
從此,秦晉就有了不同。
我更感興趣的是同處黃土高原,共居黃河流域的秦、晉,眼里看到的只有被黃土彌漫出的秦、晉,腦里思考的也是依河相偎的秦、晉。
常常想,如果沒有黃河相隔,秦晉兩省從地理上看會是什么樣子?
地理學家會說:如果是那樣,綿延千里的汾河谷地將與渭河平原銜接。因為,地質史上,汾河谷地與渭河平原為同一條東北——西南走向的斷層地塹,本來相連在一起。秀麗的中條山也會與峻拔的西岳華山相連,只因為地質裂變造成兩山的斷裂,河水才從兩山之間滔滔流過。
但是,如同歷史沒有假設一樣,自然地理也從來沒有如果。
上蒼在黃土高原上造就了一條鴻溝和數座山脈,黃河從其中流過,于是有了河東河西,有了山西陜西;又造就了汾河、渭河和大大小小的支流;于是有了一塊塊平原、盆地和由洪水切割出的溝壑梁峁。
也許因為是山西人,又多次在山西各地行走,山西在我的頭腦里是一種現實,平原、山崖、溝梁都是實實在在的。陜西也去過多次,在頭腦中卻始終是一種意象,雖然踏上去后,感覺與山西沒什么不同,但是,又分明飄著一層薄霧,帶著一點神秘。
河東的山西多山,關隘重重,表里河山,有三晉之稱。西部的呂梁山,延綿400多公里,由北而南,崢嶸突兀,疊嶂競險,與黃河相攜并行。連綿不斷的崇山峻嶺,宛如一條脊梁,擋在黃河與汾河之間,與陜北高原隔河相望。東部的太行山,又名五行山、王母山、女媧山,呈東北——西南走向,系重要的地理分界線,橫亙在黃土高原與華北平原之間,其山巍峨聳峙,氣勢雄壯,峽谷毗連,流曲深澈。北部的恒山、五臺山雖不綿長曲折,卻風景優美,一為五岳之北岳,一為佛教之圣地。南部的中條山峻拔秀麗,山勢狹長,隔河與西岳華山南北并峙。四山環繞之中,數十條小河簇擁著汾水自北而南緩緩流過,一路上穿山越嶺,若一條線,聯結起丘陵盆地。這條狹長地帶被稱為汾河谷地。谷地中的幾塊盆地又若冰糖葫蘆般,被汾河穿起,自北而南,分別是太原盆地、晉中盆地、臨汾盆地和運城盆地。若再加上北端桑干河流域的大同盆地,滹沱河流域的忻定盆地,沁水流域的上黨盆地,整個山西就像一棵大樹,主干清晰,枝杈分明,而一個接一個的盆地,像一顆顆果實般,均勻地生長在樹上。盆地四周,由低而高,呈臺階狀,分別是臺地、塬和山地。河西的陜西地跨南北,由陜北、關中、陜南三部分組成,素稱三秦,蒼翠的秦嶺若國之龍脈般矗立在南北分界線上,將中國分成南方與北方,也成為陜西省關中與陜南的分界線。暫且不論陜南、陜北,只說關中。
關中素有“八百里秦川”之稱,介于陜北高原與秦嶺山地之間。南部是渭河沖積平原,北部是渭北臺地。西岳華山聳立其間,渭河之水穿流而過,涇河、北洛河以及從秦嶺北麓流下的眾多支流河道縱橫,匯聚其中,整個關中便也呈被帶山河之勢。同樣是黃河的支流,同樣起源于黃土高原,渭河似乎比汾河流淌得更有氣勢。“渭水西來直,秦山南去深。”唐人張籍的詩句讓人似乎看到渭水從甘肅鳥鼠山流下后,一路沖擊著黃土高原,帶出綿延不絕的梁峁溝壑、塬面盆地。而秦嶺好像在渭水的沖擊下,似有膽怯之意,向南退去。這樣,就有了土厚水豐的八百里秦川,有了一片“金城千里,天府之國”般的禳壤吉土,有了八百里秦川的風調雨順,有了周、秦、漢、唐的絕代風華。
河東、河西氣候相同,地貌相同,中華民族的先祖們好像格外青睞這兩片土地。人文初祖炎黃二帝起于姬、姜二水,又曾在大河兩岸往來。至今,汾、渭流域都有二帝的多種傳說。炎黃之后,我們的祖先又對汾河流域那些盆地丘陵產生興趣,唐堯、虞舜、夏禹先后在河東的黃土地上生活,從此,堯天舜日,便成為中華民族最敬仰的盛世。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說明河東與河西一樣,同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春秋戰國時期,秦晉兩國分別在這兩片黃土地上建立霸業。之后,歷史的重心便轉往河西。秦建都咸陽后,漢、隋、唐立都長安,創造出輝煌壯麗的中華文明,直到中華文明更加成熟之后,統治中心才離開這片土地。而河東則始終作為股肱之郡、京畿之地,輔佐著歷代王朝。
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在這兩片土地發祥,是因為這里溫和的氣候特別適宜人類生存,肥沃的土壤特別適合早期耕作。在刀耕火種、茅茨土階的年代,黃河沿岸的土壤氣候,給我們的祖先提供了一塊最合適的生存地。
在陜西關中和山西中南部行走,除了平坦的土地之外,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黃土塬。所謂塬,即頂面平坦寬闊、周邊為溝谷切割的黃土堆積高地。這種地貌,在被河流切割雨水侵蝕過的黃土地上隨處可見。塬的四周多有殘破縱橫的溝壑,每當暴雨來臨,塬上洪水橫流,沖刷著塬面,滌蕩著溝崖,塬面便一天天縮小,溝壑便一天天長大。多少年過去后,所有的塬都被四周曲折綿延的溝壑簇擁,像塬的根須,一條條伸向遠處。從平面看,像一朵大花瓣,更像一塊被撕碎的破布,雜駁陳舊,讓人望之而心生感嘆。
黃土塬經常會給人一種錯覺。乘車在黃土地上行駛,遠遠望見一道山梁攔擋在前面,邊緣溝壑連綿,霧嵐朦朧,便在心里生出一種對大山的向往。然而,汽車一直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駛,僅僅上了一道稍顯漫長的緩坡,眼前又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四面田野一望無際,看不到一座峰嶺,甚至找不見一塊石頭。正疑惑,知道的人會告訴你,這就是上黃土塬了,而且是個面積廣闊的大塬。
乘船在黃河中行駛,也有相同的錯覺。河水滔滔,灘涂青青,遠處岸上的山崖霧氣朦朧,云煙繚繞,似群山般逶迤不斷,氤氳出許多神秘,便以為那是一座不知名的大山。我就多次犯過這種錯誤,等棄船走上對岸,再往深處走,才發現哪里有什么山,明明就是個黃土塬。
塬本是陜西方言,也是一種特殊地貌,又稱原,我們那里干脆就叫坡上。原有大小之別,大者可容數縣,小者難容一村。又有完整原、靠山原、臺原、破碎原、零星原之分,不同的原,顯示出不同的地貌。
我的家鄉有一條自北而南的河流,叫涑水河,是黃河一級支流,全長196公里,流域面積5548平方公里。運城盆地即是涑水河沖刷來的,因而涑水河也是運城的母親河。涑水下游臨猗縣地界內,河邊的村名多稱原頭,為有區別便在前面分別加上姓氏,姓楊的村子叫楊原頭,姓關的村子叫關原頭,如此等等。村人多不明白祖先聚族而居時,為什么取了這么個古怪名字。明白了原的意思,再看臨河地貌,就會知道為什么。
秦晉兩地有許多黃土塬。古籍記載,關中往西,到處是原,連綿相望,一直到黃河以西。渭河以北,有西平原、和尚原、周原、積石原、始平原、畢原、美原、許原等;渭河以南有五丈原、細柳原、神禾原、少陵原、白鹿原、銅人原、陽郭原、孟原等。其中著名的周原迤邐70余公里,寬20余公里,包括今鳳翔、岐山、扶風、武功四縣大部,兼有寶雞、眉縣、乾縣、永壽四縣小部分。與陜西相比,山西的原除個別大原外,多顯得更零碎,排列無序,多是不知名的小原。著名的原叫峨嵋原,當地叫峨嵋嶺,古時又叫晉原,亦稱清原。此原面積比陜西周原更大,東西綿延200余公里,東起垣曲紫金山,西至永濟黃河岸畔。《山西通志》云:“山迤邐連聞喜、夏(縣)、猗氏、臨晉、榮河諸縣界,西抵黃河,東抵曲沃西境。亦曰峨眉坡,亦曰峨眉原,即中條之坡阜也。”按現在行政區劃,峨嵋原跨有永濟、臨猗、萬榮、鹽湖、聞喜、河津、夏縣、稷山、新絳、絳縣、曲沃十一縣。峨嵋原不僅原面廣大,黃土深厚,上面甚至還有兩座真正的山,一為橫跨萬榮、稷山、聞喜、鹽湖四縣(區)的稷王山,一為橫跨萬榮、臨猗兩縣的孤峰山。我家就住在峨嵋嶺下,平日散步,即至塬面邊緣的溝壑梁峁間攀爬行走,塬沿溝梁長達數公里,若不登上塬面,像行走在山間,只見深溝幽幽,梁峁遍地,遠眺孤山黛藍,中條蒼茫,近看崖壁峭立,棘刺搖曳,與山間感覺并沒什么不同。
塬是黃土高原最具象征意義的地貌特征,其大者如周原、峨嵋原,小者如少陵原、白鹿原,其實都是微縮的黃土高原。無數個大小塬面與河流、盆地、山地組合起來,一座黃土高原就形成了。黃土高原才是最大的塬,上面有華夏民族的根脈,有炎、黃和堯、舜、禹以及無數先賢留下的深深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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