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日報發(fā)布者:楊群群時間:2020-01-14
冬天的爐火一生起來,日子就變得又細又長。
干冷的巷子鋪著剛剛打好的煤泥磚,方方正正,整整齊齊,發(fā)出清冷的光,在呼呼的寒風里一天天蒼老,直到皮膚褶皺皴裂,內(nèi)心堅硬無比,這才將它們剝離地面一塊塊碼放到院子角落里。添火啦,一塊煤泥磚用火箸敲成碎塊,端起簸箕往爐子里一倒,灰黑的粉塵、青色的煤煙瞬間升騰起來,吞沒了爐火紅彤彤的臉。無需半晌,爐子就又紅火起來,青色的小火苗“呼哧呼哧”竄出來,如同吐著信子的小青蛇妖嬈出一個熱烈的世界。
爐火旺成火紅一片了,黑亮的鐵鍋里開始孕育出豐富的滋味。有時是午后,父親閑下來了,取出一把花椒,幾塊大料,還有屋檐下干老的大紅椒,剛從水里洗出來的落花生,一股腦兒倒進鍋里,撒入幾把食鹽,它們便嘟嚕著在鍋里扭成一團。熱氣在屋子里氤氳開來,霧蒙蒙的。還等不到五香花生出鍋,我們就零零散散撈出一些來放在小盆中,圍著爐子剝著吃,一邊剝一邊吹散熱氣,指尖燙得紅紅的,身子暖和得很。有時是在早晨,才剛剛睡醒,鐵鍋里就溫好了紅紅的懶柿子,或是從走廊里取回幾個紅的透亮的軟柿子用熱水泡起來。懶柿子又脆又甜,軟柿子吸一口每一個毛孔都是甜的,讓人忘了屋外的嚴寒。
有時是在晚上,父親在火爐四周放上幾個拳頭大的紅薯,烤得又焦又軟,沒等出爐,屋子里便飄滿誘人的香氣。然而我們最期盼的還是愛打獵的姨父。他的偶爾到來,總會將鐵鍋里的滋味推向極致推向巔峰,野豬肉、野兔肉、野雞肉,燒開水去皮毛、挖內(nèi)臟,來回清洗。肉才剛剛燉進鍋里,我們就圍坐在爐子旁,眼巴巴地等著了……無論冬天有多枯燥、多漫長,圍著小火爐的日子總是那么有滋有味。這種慢節(jié)奏的享受也是其他季節(jié)里品味不出來的。
一入冬各家女人們也開始亮出看家手藝了。挑個晴好的天,搬出塵封一年的咸菜壇子、辣醬罐子、酸菜缸,里里外外洗個澡,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圓的、扁的,沒心沒肺敞口的,藏滿心事大肚子細口的,棕色的、褐色的,黑色的、醬紅的,各式各樣,各有千秋,在陽光下發(fā)出質(zhì)樸的光芒,如同一個個樸素而耐看的農(nóng)村婦人們。出冬菜啦,菜園子里剛挖出的白蘿卜、胡蘿卜、芥菜疙瘩躺了一地。用籮筐挑到小河邊,一塊白色的瓷片,一河刺骨的冷水,一雙白里透紅的手,洗洗刮刮一下午,籮筐里的顏色愈發(fā)干凈清爽起來,白蘿卜綠中透白像個嫩娃娃,芥菜疙瘩胖乎乎的,戴頂尖尖的白色小禮帽。這綠白相間里還夾雜著羞答答的紅蘿卜,映得冬日的河水都暖起來了。
瞧,灶房里寬的、細的、薄的、厚的各種擦菜板都上陣了。薄蘿卜片或是粗蘿卜條,搭配煮好的五香花生、黃豆,還有青紅辣椒絲,一層層碼放在罐子里,撒上食鹽,再嚴嚴實實地密封起來。芥菜削去厚厚的外皮,擦成最細的絲,散發(fā)著嗆鼻的辣味,再切點嫩嫩的綠葉莖,放入紅辣椒絲,撒上食鹽攪拌均勻,便做成芥菜絲咸菜。咸菜入罐后,最大的一項工程也開工了——壓酸菜。和東北的整棵大白菜直接臥酸菜比起來,白蘿卜酸菜的工序要精細許多,蘿卜擦成薄薄的細碎片,再切些碎葉莖,搭配起來一層層放進大缸里,還得請出一位資深的重量級的角色——扁圓的大青石。這石頭是專門從河灘里挑回來壓酸菜用的,且年齡越老壓出的酸菜口味越好。上上下下清洗干凈后,大青石放入缸里,一缸菜馬上矮下去半截,直壓得瓷瓷實實,封好蓋任由它們恣意發(fā)酵發(fā)酸。
半個來月,咸菜、酸菜便上桌了。吃米粸、清水面、喝稀飯,就著澆了醋的脆辣蘿卜絲、芥菜絲,越吃越香。酸菜一開封,起出大青石,一股子夾雜腐味的酸便冒了出來,撈出一盆酸菜來,墨色的葉莖,白色的碎蘿卜片,配一把干辣椒蔥姜蒜放入鍋中一炒,再倒入一碗酸菜菜水加熱,連水帶酸菜澆在白花花的面條上,顏色鮮亮,味道噴香,淌著熱氣,麻辣酸香別提多爽口了。如果說咸菜是冬日里餐桌上的配角,那酸菜可算得上十足的主角了,酸菜炒肉、酸菜餃子、菜水酸湯面片、酸菜澆面、酸菜拌辣子,多種吃法,不同口味,百吃不厭。
冬日里我們還有純天然的“零食”。大隊部院里,爆玉米花的人來了,支起鍋架,點燃一堆干柴,往黑黑的鍋子里裝入金黃的玉米粒、乳白的糖精,密封、架火,呼嚕嚕、呼嚕嚕,黑鍋子轉(zhuǎn)起來,仿佛跳著歡快的肚皮舞。一刻鐘后,火小了,還不等那人取下鍋子,我們一群孩子捂著耳朵趕緊四散逃開,“咚”的一聲爆炸,又甜又香的玉米花噴濺入籠子里,迷人的香味頓時在村子里彌漫開來。哪里還需要吆喝生意啊,不一會,就有大人或是孩子提著玉米拎著口袋排了長長的隊伍。
“突—突—突”,三輪車拉著膨化空心玉米條的機器也來了。外表看似堅硬平凡的機子最愛變魔術(shù),它不由分說將小玉米粒吞進肚子里,前面的小口一張,便吐出顏色黃艷、長長的膨化棒,又脆又甜。哪家小孩肯錯過這場“魔術(shù)秀”啊,于是連跑帶跳趕回家拉著大人的衣服帶上半袋玉米,又急匆匆去趕場子。一天不到,村里小孩幾乎都拿上了金箍棒,邊吃邊玩,如同一群可愛的小猴子在冬日里奔跑嬉鬧。
冬天的土地被凍得硬邦邦,穿著母親新做的厚棉鞋,整個人都顯得笨笨的。在午后的陽光里玩跳房子游戲,每跳一下都發(fā)出清脆的“咚咚”聲,仿佛沉睡的大地在悶聲責罵我們攪擾了他的清夢。跳房子得有塊好“本兒”,把一塊青瓦片在石頭上打磨得方方正正、輕薄光溜,直到拿在手中有了感情、通了人性,才算是一塊好“本兒”。放在粉筆畫的房子里,輕輕一踢,它便不偏不倚順溜溜地一格一格往前跑。盡管“本兒”非常光滑順溜,但終于在一次“千分”激戰(zhàn)中,不知是哪一腳猛踢,就將不安分的趾頭徹底暴露了。這新棉鞋才穿了個把月啊,免不了要挨揍了。唉,且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玩?zhèn)€盡興吧。回家時蹭著墻根低著頭乖乖地受完母親一頓臭罵,依舊興沖沖地上了飯桌。
第一塊,第二塊,新做的棉鞋上補丁摞著補丁,“臉皮”越來越厚了。整日里坐在墻根曬暖暖的爺爺,終于坐不住了,找出一小截做木活剩下的圓木頭,好一頓削、挫,一個上圓下尖的木陀螺誕生了。再給小木棍綁上用布條扭好的“花辮子”,“叭——叭”,鞭子一打,木陀螺便扭著腰肢跳起了芭蕾。陀螺轉(zhuǎn)得飛快,我穿著打滿補丁的棉鞋來回奔跑著。“慢點跑,慢點跑!”坐在墻根的爺爺瞇著眼睛樂呵呵地叫嚷著。
那些陀尖早已磨平的大的小的陀螺,如今被塵封在西屋角落里,幾根“花辮子”也布滿了滄桑。它們雖是老態(tài)龍鐘,卻依舊安然無恙地穿梭在時間的縫隙里。而喜歡坐在墻根曬暖暖的爺爺卻離開我們快15年了,父親也過了六旬,冬日里他也時常坐在墻根曬暖暖,滿頭白發(fā)在陽光下閃著孤獨的銀光。
冬日的林子里究竟有多少鳥巢,能數(shù)得清嗎?那光禿禿的枝丫里一團一團安放著的鳥窩,在夕陽沉落時,染了紅暈,如同在半空中燃燒的火球,溫暖著漸漸老去的村莊。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每逢冬日,想起兒時往事,想起那曾經(jīng)滿是快樂的村莊,我的心中便涌出無限的惆悵和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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