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燕

60歲生日那天，一家人照了一張全家福。欣賞兒孫繞膝、容顏未老、打扮入時、笑容可掬的自己，時光穿越，想起奶奶的花甲之年。

爺爺年輕時當兵打鬼子，中年復員當老師，但爺爺沒到退休年齡，就因疾病纏身撒手西去。奶奶中年喪夫，靠爺爺的一點撫恤金維持生活。記憶中，一件藍色大襟襖，冬天續上棉花是棉襖，春天挖出棉絮作夾襖。左手腕上陪嫁的銀手鐲，一直戴到地老天荒。

  人生啊，轉瞬幾十年。如今，我也到了含飴弄孫的年齡。打開首飾盒，金戒指、金耳環，玉石項鏈、玉手環，想戴啥有啥。拉開衣柜，夏天真絲純棉，長裙短褂；冬天棉衣羽絨服，長款短版；春秋裝，運動衣風衣，左一身右一身，想穿啥有啥。

  短短幾十年，我經歷了生活艱難的童年，勵志苦讀的少年，敬業奮斗的中年；生活從貧窮到溫飽再到小康；退休了，月月有工資，年年做體檢；平日里，食療養生，有病早治，無病預防。氣質“皇后”林青霞女士說：“女人沒有最美的年紀，只有越來越美的自己?！蔽乙训蕉樦辏笥芽湮覛赓|好，同事羨慕我大器晚成，老鄉親戚家人也以我為榮。對鏡自賞，眼睛花了，依然有神；牙齒松動，烤瓷牙鑲；挺直腰板，腳下生風。想起奶奶在這個年齡時，她經常頭疼，可她從來就不當病。八仙桌抽屜里的常備藥，只有去痛片，我多少次拉開抽屜取出藥片，丟進奶奶沒牙的嘴里，她蠕動著嘴唇，如品山珍海味。那時的去痛片就是奶奶的“萬能藥”，她頭疼喝、腿疼喝、傷寒喝、累了也喝。記憶中的奶奶，腰弓深埋，背駝隆起，走路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她的生命定格在67歲。醫生說，是喝去痛片上癮，治標不治本，耽誤了病情。一家人痛哭流涕，雖是生活所迫，但也留下遺憾。

  我和奶奶都屬牛，生日都在農歷八月。有人說，屬牛人生在農歷八月是勞碌命，我深信不疑。不過，兩代人勞碌的內涵不同，生活質量大相徑庭。奶奶60歲，為一日三餐而勞碌；而我60歲，以文字頤養時光。我退休后，放飛自我，重拾舊好，拿起筆來，記錄生活點滴，抒發心中情感，為了夢想，揚帆啟航。英國文學家蕭伯納說：“60歲以后才是真正的人生?！蓖诵萘耍瑫r間寬松了，有了經驗積累，能夠明辨是非，心態趨于平衡。心中沉淀的故事，積累的素材，豐富的閱歷，讀書的感悟，這都是無形資產，沒理由浪費，絕不能讓它擱淺。人生不朽是文章，唯有文字記載，生命可以永恒。我要活到老，學到老，寫到老，用手中的筆，把時光留住，把美好和真情留下。

  我60歲生日時，孩子們在飯店訂了生日晚宴?？粗鴮O女如花的笑臉，小時候過生日的情景，如過電影般在我眼前回放。我8歲生日，奶奶用半瓢面粉捏成馉圈，我蹲在鍋臺邊，看著柴灰中烘焙的美味，流著口水。奶奶60大壽，我用攢了好久的幾分錢，買了水果糖，奶奶吮著糖果笑在臉上，我咽著口水甜在心里。母親用心做了長壽面，碗底臥著白生生的荷包蛋。過年埋在鹽罐的一點紅燒肉，母親化掉咸鹽，重新煮過，就為奶奶過生日有肉吃。放學路上，我為奶奶采來不要錢的山菊花，有點靦腆地送給奶奶，祝福的話想了多遍，終究沒有說出口。奶奶抱著菊花聞了又聞，我輕輕地為她捶背。奶奶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彼湮覍W習好，懂事早，將來一定有出息。她的話激勵我十年寒窗苦讀，影響我職業生涯幾十年。奶奶不識字，她的魅力卻如一部正能量的舊書，滄桑里藏著睿智。不管生活多么艱難，她從不抱怨。她說，不再兵荒馬亂，一家人能天天在一起，一日三餐有米下鍋，不餓肚子，就是好日子。山溝里人少，奶奶每天早起，洗臉梳頭打腿帶，收拾得干凈利索。她說，人活著就要有精神，知足常樂。

  一次次沉浸在回憶中，我面對葷素搭配的一大桌美味佳肴，沒有多少稀罕，因平時想吃，隨時可買可做。大兒子端起酒杯說：“媽勞苦功高，沒有媽，就沒有我們家的幸福生活?！倍鹤訛槲覞M上自釀的桑葚養生酒：“祝老媽永遠年輕，健康漂亮！”孫女捧來一大束鮮花，兩個孫子圍著我，奶聲奶氣地唱著：“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老伴網購的生日禮物，讓我眼前一亮。我們攜手走過36年，這是他第一次送我禮物，竟然是一瓶價格不菲的防皺美容霜。我刮刮他的鼻子，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大兒子的生日禮物讓我驚喜，那是一款華為“墨水屏”小型平板電腦。他說：“媽，漂亮吧！這是多功能的。可以手寫，可以語音，黑白屏，不輻射，不傷眼睛?！蔽冶患业臏剀鞍鼑?、溫暖著，心中蕩起幸福的漣漪！誰能想到啊，少年當作家的夢想，退休以后變成現實。耳畔仿佛還回蕩著奶奶“好好念書”的叮嚀，如今我也成了寫書人。奶奶不識字，老年孤獨，來往的只有親戚，交流的只有兒孫妯娌。如今我的文友遍天下，一個視頻電話，向親友問好，向名師請教，天涯海角隨時隨地話家常。祖輩向往“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點燈不用油，犁地不用?！钡纳裣缮?，現在早已實現了……如此想來，奶奶的晚霞，有點黯淡；我的晚霞，燦爛而輝煌。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比松喽?，除了感恩珍惜，當以自奮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