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英杰

出絳州古城西南行約25公里，有一碧草掩映、花木蔥蘢、湯泉淙淙之村社，為新絳縣陽王鎮(zhèn)北池村。老村口北一大廟悄然入目，即北池稷王廟所在。

位忝國保序列的北池稷王廟，因了文旅之風(fēng)，日漸其興。游客觀其形，溯其源，不免探究，這北池稷王廟究竟起于何時？據(jù)正殿內(nèi)存跡，為明弘治，清康熙年間重修之遺存。考古者追溯其肇造年代，斷言其不過初唐。這還是因了當(dāng)?shù)刂葜镜挠浭觯湮蔫忚彛氨背兀f稱北石莊。創(chuàng)建初唐，名趙家寨。”廟附于村社而起，若州志不謬，此言當(dāng)為信史。

勢奇峻 入詩入畫

或許是因了一貫的風(fēng)俗，也或許是循了風(fēng)水的講究，在新絳汾南各村，廟宇建于村寨西北位置者居多。北池稷王廟高居于該村西北高垣之上，舞臺南基下就是三畝多池塘。

廟的四周均為平地，這么突兀地出現(xiàn)這一高垣，是筑池塘堆土成崗，還是天造地設(shè)而成，不得而知。然而廟筑于此，三面臨溝，一面居淵，雖不說壁立千仞，亦是平地起蛟，若細(xì)線垂石狀，以勢奪人心魄。尤其南面是戲臺的后墻，以二丈余盤石為基，直上直下，每到雨季，池塘水滿，戲臺整個臺基沒入水中，然而卻是數(shù)百年穩(wěn)若泰山，讓人不由稱絕。東面臨溝，用普通青磚護坡，以直角起基，高約三丈，數(shù)百年間，固若金湯，以至青磚之表，苔蘚層層疊疊，亦為奇觀。這便是稷王廟之“勢”。而這“勢”，又如巨筆描畫出北池稷王廟超凡脫俗的景致，包含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樂山樂水的精神世界。

20世紀(jì)50年代以前，池塘西有10余株壯漢合抱之木——青葉楊，盛夏之際，濃蔭匝地，微風(fēng)吹過，萬千樹葉如駿馬奔騰，又若驚濤拍岸，人行其間，涼風(fēng)習(xí)習(xí)，頓消酷暑之氣。入秋，則是一團金黃映襯藍天白云，所謂“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說的是如此貼切。

在池塘的東北角緊貼稷王廟大門下，一棵老楊柳執(zhí)拗“端坐”在水中近500年，只有到了冬天枯水季，人們才能窺見它壯碩身軀的全部，4個壯漢合在一起才能抱得住，數(shù)百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在它的身上留下了如刀刻般的痕跡。雖然樹身的中央已枯萎成洞，但這并不妨礙它每年的郁郁蔥蔥。每年的盛夏季節(jié)，它茂盛的樹冠幾乎覆蓋了池塘三分之一的水面。這老柳和那白楊，為稷廟增添了無數(shù)人間世俗氣，也為從它們身旁走過的、一代一代的北池人增添了許許多多快樂的情緒。500年歲月更替，500年生生不息。

藝精湛 入典入冊

作為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百大新發(fā)現(xiàn)”的成果，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北池稷王廟一下進入國保文物序列。除了所建時代的建筑特色突出、保存完整等國保文物必需的基本價值外，北池稷王廟的布局特色，以及讓業(yè)內(nèi)人士嘆為觀止的磚雕和木雕藝術(shù)，讓它自身的文物保護價值一躍而升。

北池稷王廟之美，一在思維之美。取自然之道，在順乎自然中，凸現(xiàn)人之巧思。二在技藝之美。美在木雕，美在磚雕，化平常為神奇。

走進稷王廟大院，除了玲瓏別致、展翅欲飛的玉皇樓等古建外，西偏殿裝飾華麗的蘭額，普拍枋布滿了做工精細(xì)的彩色木雕。我所以稱其“布滿”，是因為一幅立體的壁畫，故事與故事間過渡自然，飄逸在云端的神仙，用鏡頭放大去看，那寬的額頭、白的發(fā)絲，都在放大當(dāng)年木作工匠的杰出手段。那豐碩的牡丹展開了雍容的花瓣，依舊把那飄了500年的芳香，大方地送到人們的面前。讓今天人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和木作一樣精彩的彩繪，為何到今天依舊那么燦爛？專家們各有其說，但人們看到的是技藝和材料的精彩與不凡。

說完木雕之美，再看磚雕之奇。

在戲臺背后的山墻上，鑲嵌著一塊60多平方米的磚雕。它由幾百塊小構(gòu)件共同組成，四周繞以幾案、花瓶、牡丹等吉祥圖案，取吉祥平安之意，最下邊的圖案是18只猴子，取福祿久久。最耐人琢磨的是它的中間，是一道半開的門，露出一笑容滿面的婦人。金元風(fēng)格撲面而來，有人據(jù)此認(rèn)為這是從墓中挪來。其實不然，2015年北池稷王廟大修期間，對該磚雕進行清潔時，在一塊構(gòu)件中發(fā)現(xiàn)了工匠的名字。原來是與北池村相鄰的稷山縣七級村孫姓工匠所為。所以有這樣的傳言，那塊半掩的門縫與婦人的笑臉，這在金元墓葬中多有發(fā)現(xiàn)，而這種風(fēng)格能出現(xiàn)在一座廟宇的裝飾里，這怕也是北池稷王廟的神奇之處吧。

事傳奇 秋風(fēng)云天

有關(guān)北池稷王廟最精彩的故事，莫過于《兩工匠打賭》和《十八舉人起戲臺》。

所謂《兩工匠打賭》，是說在稷王廟西偏殿木作工開始時，畫工夸海口說：“你木匠能雕到哪里我就能畫到哪里。”木工不言，埋頭開始雕人物。果然是他雕到哪里，那畫工就彩繪到哪里，甚至云端里飄逸的仙翁的根根白眉，畫工都繪得根根入目。面對人們的陣陣叫好，畫工臉仰得更高了，木工依舊不言，雕的牡丹層層疊疊，葉子相互穿插，最讓人稱奇的是，雕的太湖石洞里，竟探出一只促織的頭。畫工越看眉頭越緊，這如何下手？最后只好認(rèn)輸：“你們另請高明吧！”故事的真?zhèn)喂们也徽摚艚o后人的是工匠們不朽的藝術(shù)精品。

  《十八舉人起戲臺》在一代代北池人中口口相傳。這戲臺的背后，是北池村的池塘，也就是說戲臺的地基是常年泡在水中的。那為什么要把戲臺建在池塘邊？原來這是有講究的。據(jù)說，戲臺建在水邊，唱戲時，梆子、嗩吶、二胡之類聲從水中穿過，頓時變得清冽、醇厚，唱腔也更加激越、高亢。如同加了一個音箱一般。如是，唱者過癮了，聽者也舒坦了。但最初卻讓工匠們蒙了——水中建，如何起？

于是在村民自己的故事里，便有了《十八舉人起戲臺》的傳說。傳說中，建戲臺先后起了5次，每次到立木時，就轟然坍塌。這可難住了匠人。正在無計可施之時，恰有一游方的道人從此經(jīng)過，見此情景，嘴角泛出一絲平常人都難以覺察的笑意。游方道人給出法子果然神奇：5年后，北石莊（北池人古稱）必出舉人18名，也只有這十八舉人能鎮(zhèn)住地基的煞氣，讓這18個舉人捐18個碌碡，戲臺必然順利建起。五年后，施工的維那頭如法炮制，大廟的戲臺終于建了起來。

這個傳說，過去北池人幾乎盡人皆知。我記得小時候，聽爺爺講了這個故事后，還專門到池塘邊去數(shù)那壓在戲臺地基下的碌碡是不是18個。我相信，和我一樣好奇的北池人絕不止我一個。講故事的人一輩又一輩，18個碌碡依然盡職盡責(zé)地扛起戲臺一年又一年。

大廟，至于北池人不僅是地標(biāo)，更是信念與精神。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寇掃蕩時，曾到北池村欲拆毀大廟取木材，北池鄉(xiāng)紳楊樂仁，忍痛用村里別的小廟的木材換回大廟的安寧。

對一代又一代北池人來講，稷王廟已經(jīng)伴隨他們走過了無法計算的時光，早已成為他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