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崗

砸掛是相聲藝術(shù)的一種搞笑表現(xiàn)手段，一般通過諷刺、取笑某人某事來達到“笑”果。

取笑對象雖然不限于正在講相聲的搭檔，但多數(shù)時候拿自己和自己人砸掛是相聲行當常見的一種手段，用著名相聲表演者郭德綱的話說就是說自己和自己人安全，不擔心引起麻煩。

所謂“砸掛”即是喜劇“掛”的一種，這種搞笑手段通常靠“砸”，就是諷刺、開玩笑，倒不一定事兒是真的但人肯定是真的。還有一種是“現(xiàn)掛”，就是演員現(xiàn)場即興發(fā)揮的搞笑手段。總的來說，相聲砸掛的搞笑當中，自己搞自己的時候居多，可以說是一種最常見的搞笑形式。究其原委，概略有二：一個是拿自己說事兒不易犯忌，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在場上當場化解，哈哈一樂即可；另一個是說自己和說自己、身邊人及他們的親人朋友，代入感較強，盡管觀眾都知道是假的，但現(xiàn)場指名道姓地說，往往在特定區(qū)域和時段內(nèi)會暫時相信然后沉浸其中被其逗樂。比如郭德綱習慣性拿自己的搭檔捧哏于謙及于謙家人砸掛，就能取得好的現(xiàn)場反應，若是換成別人或者距離較遠的什么人反而沒有這樣的表演效果。一些新興的喜劇表演形態(tài)也多以自己“砸”自己、說自己的事兒、自嘲與觀眾共情，以拉近距離貼近受眾取得好的喜劇效應。如脫口秀、吐槽等表演樣式，包袱設計都在自我調(diào)侃和與自己關(guān)系最近的人身上。“拿自己說事”已經(jīng)成為流行、成熟且有效的喜劇表現(xiàn)手法。

萬榮笑話是山西晉南黃土地上滋養(yǎng)出來一枝民間文藝奇葩。說是笑話，其實最早是由當?shù)厝肆鱾鞯摹叭f榮七十二zeng”引起，以致至后來又出現(xiàn)了“萬榮新七十二zeng”“萬榮新新七十二zeng”等符合時代特點的更新版本都收入萬榮笑話當中。

萬榮縣作為晉南一個農(nóng)業(yè)縣，資源稟賦、自然條件并不優(yōu)越，當?shù)厝藨{著愛講笑話愛耍zeng氣等傳統(tǒng)到現(xiàn)在竟然把一個民間笑話故事做成了產(chǎn)業(yè)和名片：縣里建了笑話博覽城，出版制作了萬榮笑話書籍光盤笑話短劇視頻和一系列文創(chuàng)產(chǎn)品，連萬榮特產(chǎn)蘋果都打上了笑話蘋果的烙印，精明的當?shù)厝诉€把笑話印在快遞包裝上、裝在蘋果箱子里發(fā)往全國和世界各地。如今，笑話已與萬榮分不開來，“笑話王國”“笑城人”“快樂萬榮”成了萬榮、萬榮人的標簽，萬榮硬是把過去別人用來取笑的笑話變成了自己的一張王牌。

說起萬榮笑話故事，有一個突出特點便是：萬榮人編、萬榮人講；萬榮人編排萬榮人，萬榮人用萬榮話講萬榮人的笑話。

按說，萬榮笑話中諷刺挖苦的對象多是一些楞氣、憨氣、一根筋、小聰明、做人迂、腦筋不轉(zhuǎn)彎之類容易讓人嘲笑的對象，別人可以笑話自己哪能自己笑話自己，畢竟家丑不可外揚。但萬榮人偏偏不這么想，他們拿自己人身邊人鄰村人的事兒說事說笑的目的就是在強調(diào)故事“真實性”的同時，突出個體的參與性、在場性，感覺事情就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或身邊人身上，同時自己人身邊人鄰村人說事兒就是要讓大家從笑聲中汲取智慧和經(jīng)驗、吸收養(yǎng)料和能量，讓身邊人得到放松得以啟迪得出教訓，把一件笑事變成好事變成許多件好事、日日講月月講年年講，講成段子，講成經(jīng)典，講成寓言，講到大人小孩都記住都受益，哪怕后來依然有人樂此不疲做類似的事，哪怕所有人笑中帶淚或淚中帶笑，也一直得講下去。

毫無疑問，萬榮是萬榮笑話的原發(fā)地或發(fā)源地，萬榮人是萬榮笑話的始作俑者和主要傳播者，萬榮笑話是認識萬榮和萬榮人的獨特和切入點。許多外地人交了萬榮朋友或者到萬榮當?shù)兀紩觅浺槐救f榮笑話的書。這本記錄萬榮笑話的書冊就是人們初識萬榮打開萬榮的一把鑰匙。一個能拿自己開涮的地方，其襟胸其氣度其眼界其實早已站在了笑話之上。大凡社交場合有萬榮人參與尤其是喜歡點文墨的萬榮人，多半會講幾個活躍氣氛的萬榮笑話故事，這故事的開頭往往是“有一個萬榮人”“一個榮河人”“我村有一人”“我伙計在解店碰到一件事”“我舅廈巷里有個憨婆娘”，等等。為了增強故事的感染力甚至說得有板有眼恨不得讓你馬上打電話過去當面核實驗證。當然，有很大一部分段子確實就是發(fā)生在萬榮人身上的故事，不管是在村里務農(nóng)的萬榮人還是已經(jīng)參加工作身居要職的萬榮人，同一件事只要沾上萬榮人總是有了萬榮味道甚至成為“只有萬榮人才能做出的事”。用外地人的話形容“這人可真萬榮”，“萬榮”成了特定的形容詞。再用萬榮民間鄉(xiāng)諺通俗點講就是“人逢事、事逢人”，意思是萬榮人碰到的事、事中有了萬榮人參與，這事情就容易“萬榮”化了。也可以說是萬榮人成就了萬榮笑話或者萬榮笑話成全了萬榮人。比如，電視臺的臺長是萬榮人，攝像拍完專題片回到臺里想起需要補一段戶外藍天鏡頭，臺長堅持要到采訪單位去拍藍天，這種執(zhí)拗到了不肯變通的新聞職業(yè)操守你還會擔心他們會造出假新聞？（這屬于事情遇上了萬榮人）

還有許多流傳已久的萬榮笑話故事，在不同地方還有不同區(qū)域的萬榮人爭相認領，這也是萬榮笑話的一大特色。比如，萬榮老漢把“踩斜”走在自家麥地里的人背出去的故事，采風中碰到好幾個村的人說那是他村的某某某；萬榮人在運城“閃火車”也有幾個地方的人認領。這說明這些故事絕非空穴來風胡編亂造而來，而是確有生活基礎或者生活原型，甚至可以肯定在萬榮同樣的事情或是類同的事情在不同地方不同人身上不止一次發(fā)生過。有些萬榮笑話具有強烈的時代烙印，題材廣泛甚至涉獵到了時政領域，也說明萬榮笑話既有消解嚴肅題材的幽默功效，又有貼近現(xiàn)實卻不至于出格的特殊能力。

萬榮可真是一塊出產(chǎn)笑話的神奇土地，只要有萬榮人的地方笑話素材就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另外，如果說萬榮笑話要有地域邊界的話，那么萬榮笑話的主題應該主要是萬榮人，也就是說萬榮人在笑話中只能埋汰萬榮自己人，你取笑人家臨猗人河津人稷山人就不行，人家不干，萬榮人也不能這么干。一些笑話中人物出了縣域也頂多把笑料包袱抖在孫吉人身上，比如笑話中的孫吉人說跑到臨猗走運城比在萬榮搭車到運城還劃算、省錢，這是因為萬榮人一直把孫吉人當萬榮人看待，這算是“擦邊”。因為孫吉1972年才劃歸臨猗。

越來越多的萬榮人、萬榮文化人參與到收集創(chuàng)作萬榮笑話這種口語化的民間故事當中，他們的加入濃厚了萬榮笑話故事中的生活化、時代感、表現(xiàn)力和現(xiàn)實批判主義色彩。比如，潘新杰萬榮笑話；比如，老梁萬榮微笑話。他們或借助出版物、現(xiàn)代傳媒手段、個人社交平臺等，持續(xù)發(fā)布原創(chuàng)萬榮笑話故事，為萬榮笑話王國的拓展和壯大不斷注入新鮮養(yǎng)分，成為新時代萬榮人講萬榮笑話故事的新生力量。

當然，萬榮笑話也要走出去，而且已經(jīng)走出去很遠走到了更大的舞臺，許多非萬榮籍人士和民間力量也自發(fā)加入到萬榮笑話故事的創(chuàng)作之中，把萬榮笑話變成孕育晉南民間文化的土壤。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無論從民間文藝形式的原生態(tài)保護還是作為非物質(zhì)形式的傳承發(fā)展，萬榮人講萬榮笑話都應該是萬榮笑話的一根主脈，一個不能忽略的鄉(xiāng)土基因，即便是萬榮之外收集創(chuàng)作的萬榮笑話也都自覺打上“萬榮”標記，不只是貼上了“萬榮”標簽而是骨子里藏著的萬榮味道。可以說，只有萬榮人和喜愛萬榮笑話的各界人士把萬榮笑話講好了、講活了、講美了、講獨特了，萬榮笑話故事才能迸發(fā)出奪目的光彩，煥發(fā)出更大的生機。

一句話總結(jié)，萬榮笑話是大家的，但萬榮笑話首先應該是萬榮的、萬榮人的、萬榮味道的，充滿了萬榮特色、萬榮文化和萬榮精神的。萬榮笑話越是萬榮的，就越是大家的；越是萬榮的，也就越是有生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