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中偉

卑微和柔弱總是牽動著我的情感，在心痛中用筆搖晃著僅有的暖意和光芒。

     ——題記

老曹死了，死得很突然，死時還不滿六十歲。

老曹名叫曹永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論年齡大小，人們都叫他老曹。

認識老曹時，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暑天的中午，知了在學校景觀樹上歡快地叫著，我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他告訴我他是應聘學校門衛的。我聽他說他曾當過兵，便沒過多考慮，答應了他。

第二天老曹便帶著妻兒搬到學校門房開始工作。過了幾天才知道老曹原來是一名大卡車司機，十幾年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只是因為妻子不幸患上了癌癥，做了手術才得以生存的，身體正在療養階段。老曹也只好丟下原來的工作，另尋工作來養家糊口，一邊照顧妻兒，一邊掙錢養家，但我知道門衛工作和他以前的大卡車工作收入相比那可大相徑庭了。

老曹的妻子長得很漂亮，沒聽說她患病前看她走路一搖一擺的，讓我感到像西施一樣很美麗。聽老曹說她病后再看她一搖一擺走路，那便是弱不禁風了。

老曹來后，腦子好使，勤快能干，不惜力，也不管是不是他分內的活見了便干，而且干活利落，前段時間因缺門衛弄得垃圾遍地，臟亂不堪的大樓很快被他打掃得干干凈凈。我們也感到找到了一位稱心如意的門衛。

老曹還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說話饒有趣味，經常是能說會編，張口就來，虛實相間，學誰像誰，引得聽者捧腹大笑。有時我們工作煩悶便來到門房，鼓勵老曹來一段，他便眉飛色舞，有板有眼，隨口而出，渾然一體，引得竄到門房的老師哄堂大笑，疲乏盡散，身心愉悅。就連自詡“才高八斗”、目中無人、不茍言笑的朱老師有時也到門衛室與老曹聊上幾句，竟也從窗外飄出朱老師久違的笑聲。我也實在弄不清老曹這種“技能”是先天的，還是后天學來的。

良善熱情、為人實誠、心地坦然，沒有一點我們這些所謂的文人心中的“小九九”，所以，雖然僅僅是個門衛，且還是個臨時工，但我感到他給我們單位帶來了一股清流，很快就成了學校的開心果。

善良不是性格，而是選擇。一天早上，他到我辦公室說學校旁邊通往后邊家屬院的土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天很難通過，他準備用他停放已久的大卡車，拉上幾車爐渣填填，問我行不行？這不是我們期盼已久，求之不得的一件好事嗎？

第二天，在火辣辣的太陽下，我叫上幾個年輕人乘上了老曹的大卡車，站在后邊我感到老曹的胸懷像天空一樣敞亮，一樣寬廣。很快我們拉回了幾車爐渣，填平了土路。過后我想給他點油錢，他卻說：“錢裝到口袋里，我就不是老曹了。”。

慢慢地我發現老曹身上還有許多我們這些酸文人比不上的優點。有一次他不知聽誰說，我想把家里一臺洗衣機拉到學校來，他找到我，二話不說開著他的大卡車拉上我把小小的洗衣機拉來了。用這么大的卡車跑幾十公里，拉回這么一個小物件兒，坐在大卡車上，我總覺得不舒服，他卻毫不在乎，一路上嘻嘻哈哈，談笑風生。

一天，他突然打電話約我，見面后他一改往日的神態，嚴肅地問我：“你有個學生在報社當記者？”一向被我們視為粗人的他忽然問起這個，令我好生奇怪，他說：“我辦了個敬老院，后天開業，你能不能把你的學生請來？”“這是個好事，我馬上聯系。”學生也很給面子，那天領著助手拿著“長槍短炮”過來了，后來在報刊上用很大的篇幅介紹了老曹的敬老院。時節不居，歲月如流，快十年了吧，聽說他的養老院一直處于“飽和”狀態，養老院走上正軌后交給他兒子打理，聽人講，十年來光免除孤寡老人的費用就達幾十萬元。我也一直在心里祝愿：老曹父子的敬老院能繼續造福百姓，越來越紅火！

十余年來，老曹在平凡的崗位上，用他真誠善良的人品、熱情幽默的性格、認真負責的精神贏得了人們的認可和尊敬。可見一個小人物只要心懷善念，努力工作，誠實待人，同樣可以活得一路春風！一片掌聲！

讓人們意想不到的事情往往就在不經意間發生了，悲劇發生在除夕的前一夜。年前，路過單位門口，見到老曹依然是那么精神煥發，炯炯有神，只是身材更“發福”了。他悲傷地告訴我：“你說相老師前幾天還站在這兒和我聊了一會天，怎么送到醫院兩天就走了呢？”他說的是單位一個年輕老師前兩天因心梗突然去世的事情，看來心善的老曹還沒有從那件事中走出來。

說完這話沒幾天，誰也沒想到，臘月二十八早上我正在家中收拾，女兒忽然來電話，用低沉的聲音告訴我：“老曹叔死了。”什么？我不相信我已不靈便的耳朵，女兒又重復了一遍，“是真的嗎？”這次聽清了。“爸，張娜剛說的。”張娜是老曹的兒媳婦，她和女兒在一個單位上班，放下電話，我坐立不安，根本無心收拾過年了。

回想起和老曹交往的美好往事，回想起老曹的音容笑貌，回想起老曹講笑話的神態，我根本無法相信“老曹死了”的事實。等到老曹的兒子用老曹的手機發“父亡訃告”后，我才確定老曹是真的走了。嗚呼！哀哉！

說起老曹的死，其實早已埋下禍患，他特愛吃肉，尤其愛吃肥肉，今天弄個豬腳，明天弄片豬臉，死時家里還煮著大牛頭，越吃越香，越吃越胖，最后體重躍過二百大關，聽說前幾個月還到大醫院治療過，但他不當回事兒，沒有改變生活習慣。正值壯年，上有老，下有小，中間有病妻，他就這樣毅然而然揮手告別了。

臘月二十八晚上老曹還在照常值班，天寒地凍，萬籟俱靜，遠處有幾聲鞭炮響，好像在告訴人們馬上就過年了。大約是半夜時分老曹從溫暖的被窩里出來小解，熱冷驟變，血管爆裂，老曹便悲慘地倒在花圃旁而無人知曉，第二天早上妻子過來時，他已凍僵。

老曹兄弟，你說老相走得急，你為什么還要急切地趕上他，超過他了呢？

老曹兄弟，隔天就是大年初一，你心急如焚就等不到過了這個年再走嗎？

老曹兄弟，你曾給我說過老天爺的手就是在人世不停地“間苗”。可偏偏這么早就把你這個好人“間”走了呢？

我又一次感到悲劇的來臨猝不及防，我又一次感到了人生無常，又一次感到除了健康其他都是浮云。

埋葬老曹那天，他戰友來了，同學來了，單位里常聽他講笑話的同事們都來了，來了很多人，我默默地注視著桌上神采奕奕、帥氣十足的老曹遺像，總認為我明天還可以見到他，還可以聽他講笑話。

我每次從單位門口路過，總要往里面望上幾眼，希望還能看到老曹兄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