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運城晚報發(fā)布者:時間:2022-03-18
□閻鳳梧

▲孟郊 (資料圖)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這首詩的題下有一個作者的小注:“迎母溧上作”。孟郊五十歲時任江蘇溧陽縣尉,此詩當作于唐德宗貞元十六年或貞元十七年。孟郊窮困潦倒了大半生,才求得一個相當于縣公安局局長的小官。為了得到這么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官,孟郊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且不必說,就連他望子成龍的老母親也一定備嘗艱辛。老母親一生貧苦、勤勞,垂暮之年始見兒子得一官職。孟郊有感于深情母愛,不能自已,于是寫下了這首感恩慈母的名作。
孟郊一生四處漂泊,他與母親分別大概有很多次了。母親給他縫制衣裝的場景中所包含的豐富的情感活動,他記憶最深、感觸最多。
“慈母手中線”,孟郊的父親孟庭玢曾任昆山縣尉這么一個小官,家境相當清貧。孟郊本人的生活更是窮困到了極點,“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借車》)便是他的生活寫照。由此可知,他母親是一位貧寒勤勞的家庭婦女,需要親自動手給遠行的兒子縫制衣裝。“慈母”一詞,說明她的面容是慈祥的,心地是慈愛的。“慈”字概括了母親的面貌和情感特征,并且貫穿全篇。從形象上說,突出了“手中線”。一根縫衣線雖然很細微,是常見的生活用具,但在母子即將離別的時刻,這根縫衣線卻牽動著深厚的母子之情。由“手中線”可以想象到在燈光的照耀下,母親那慈祥的面容、蒼白的鬢發(fā)、粗糙的雙手、充滿愛意的深情目光。一根細細的縫衣線能夠幫助讀者完成對慈祥母親形象的再創(chuàng)造,向讀者提出一個可供深入思索的內(nèi)容:這不是女傭人手中的線,那意味著一種主仆關(guān)系;也不是縫紉師手中的線,那意味著一種等價交換關(guān)系;甚至不是妻子手中的線,那意味著一種夫妻關(guān)系,而夫妻關(guān)系中存在著、至少是部分地存在著某種功利的、實用的目的,夫妻關(guān)系不會是百分之百牢不可破的。這是慈母手中的線,是母子之間的血脈線、情感線,線中寄托著母親對兒子的情感,這份情感無比博大、深厚、純潔、高尚。慈愛是母親的本質(zhì)屬性,屬于先天稟賦,毫無虛假成分。后天由人為造就的各種情感狀態(tài),則因為復(fù)雜社會因素的滲入,難免有虛假的因素。
“游子身上衣”,點明母親為遠游的兒子趕制衣裝。在句型上,與首句構(gòu)成一雙對偶句。對偶句的運用,可以表現(xiàn)兩種事物的對立狀態(tài),如“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崔顥《題沈隱侯八詠樓》);也可以表現(xiàn)兩種事物的統(tǒng)一狀態(tài),把兩種不同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成為一個整體。這里正是發(fā)揮了對偶句的第二種作用,把“線”與“衣”聯(lián)系起來,說明母親為兒子趕制衣裝,而更重要的是把母親的“手”與兒子的“身”聯(lián)系了起來。母親用自己的愛子之心為兒子縫制衣服,她手中托著的不是一件輕飄飄的衣衫,而是兒子的生命。兒子的身體是母親用十月懷胎的艱辛孕育出來,又用十幾年、幾十年更多的艱辛養(yǎng)育成長的。母親與兒子是骨肉相連、血脈相通的整體,當兒子出遠門的時候,她便把自己的全副心血——依戀、擔心、希望、囑咐等,都通過那根細長的縫衣線傾注到那件衣服上去了。
“臨行密密縫”,寫母親的縫衣動作。如果說上兩句的內(nèi)容需要讀者借助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加以想象,才能得到深入的理解,這一句則是作者突出“密密縫”這個動作,使讀者去想象母親對兒子的無限關(guān)懷。“密密”二字,重疊運用,一針一線,縫了再縫,密了又密,唯恐縫得不妥帖、不結(jié)實,唯恐兒子穿上不舒服、不合適,唯恐兒子受風受寒,在生活上有什么不便之處。在外人看來,“密密縫”是一個多余的動作,縫制衣服并不需要那么細密;兒行千里母擔憂是一種多余的顧慮,但在母親看來,那卻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憂慮,是一種神圣的天職。“密密縫”發(fā)生在兒子“臨行”之時,這正是母親對兒子的關(guān)懷、愛撫之情,也是情感最集中、最強烈、最充分表現(xiàn)的時候。詩人點出“臨行”,意在說明進行“密密縫”的特定時刻,同時說明前兩句中母親做的是即將遠行的游子衣,而不是已經(jīng)遠行的游子衣。我們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臨行時,母親反反復(fù)復(fù)地檢點我們的行裝,絮絮叨叨地囑咐我們小心這個注意那個,千言萬語,不厭其煩。這不是多余的嘮叨,這是母愛不可遏止的自然流露,是母愛在兒子臨行前的盡情抒發(fā)。我們做兒女的,一定要倍加珍惜,耐心傾聽,不要有厭煩的表示!
“意恐遲遲歸”,寫母親的心理活動。兒子遠走他方的時候,母親的心情是很復(fù)雜的,如前所說,有依戀、擔心、希望等。集中到一點則是不愿兒子離開自己身邊,只有把兒子永遠留在身邊,她的心才放得下,才能吃得香,睡得穩(wěn)。在這里,詩人并沒有正面描寫母親對兒子如何戀戀不舍,而是向前跨越一步,寫她擔心兒子遲遲不得歸來。這種寫法,能夠更深入一層地表現(xiàn)母親對兒子的眷戀關(guān)愛之情,表現(xiàn)出了母親的心已經(jīng)比兒子早出發(fā)了許多時間,還想緊跟在兒子身后寸步不離,似乎看到了兒子奔走在崇山峻嶺之中,消失在迷茫的遠方。于是,母親的心底發(fā)出了“兒呀,你可要早點回來喲”的呼聲。“意恐遲遲歸”便是這種心情的自然表現(xiàn)。這個“恐”字,不只是一般的擔心,還有恐懼的意思。古代交通不便,通訊不易,社會治安不佳,一出遠門,不知會遇到什么艱難險阻,一年半載未必能互通信息。因此,母親對兒子遠行的不安全感、恐懼感是必然的。即使在太平盛世,“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杜甫《憶昔二首》之二),母親仍然會擔驚受怕,唯恐兒子發(fā)生什么意外。在母親看來,只有在她的庇護之下,兒子才是最安全的。“意恐遲遲歸”還具有藝術(shù)想象的預(yù)示作用,我們可以由“意恐遲遲歸”的當下,很自然地想象到游子遠走天涯,慈母依門而望等動人的畫面。
最后兩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寫兒子不能報答母親恩澤的愧疚心理。“寸草心”和“三春暉”,是一個很巧妙很貼切、內(nèi)涵又很豐富深刻的比喻。詩人用剛剛破土而出、幼小嬌嫩、急需呵護的“寸草心”比喻兒子,用溫暖柔和、無私無我、普照大地的“三春暉”比喻母親。陽光給寸草以無比寶貴的生命和無微不至的愛護,寸草也有心報答陽光的恩澤,然而陽光的恩澤是那樣博大深厚,無論你怎樣報答,也不能報答于萬一。這里用反問句“誰言”道出,語氣強烈有力,鋼鐵般的千古定論不容置疑。應(yīng)當特別說明的是,母恩并不需要報答。報答母恩是兒女的心愿,不是母親的要求。母恩和陽光一樣無私無我,你報答是那樣,不報答也是那樣。你是忠臣孝子,母親會以你為榮;你是罪大惡極的匪徒,母親仍然嘗試挽救你!
蘇軾在《讀孟郊詩》中說:“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發(fā)自肺腑的詩是情感最真實的詩,因而也是最動人、最有永久價值的詩。真實情感的特點是樸素,不需要粉飾;與此相應(yīng)的詩的語言也是樸素的,不需要夸飾。《游子吟》之所以能流傳千古,膾炙人口,感人肺腑,正是因為它的情感特別真實,語言特別樸素;再進一步說,詩人抓住了人類親情中最高層次的親情——母愛。母愛具有堅不可摧的情感質(zhì)量,永恒不變的普世價值。孟郊的成功之處,就在于他能把這個偉大的主題用一個縫制衣裝的生活細節(jié)表達出來,看似如說家常,毫不費力,實則是他大半生深刻體驗?zāi)笎鄣那楦薪Y(jié)晶。短短的六句詩,來之不易呀!
孟郊給溧陽留下《游子吟》,清代初期的溧陽詩人史騏生有“父書空滿筐,母線尚縈襦”(《寫懷》),彭桂有“向來多少淚,都染手縫衣”(《建初弟來都省親喜極有感》),這些名句仍然用給兒子縫制衣裝的生活細節(jié)來感念母恩。由此可以看出“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個生活細節(jié)的普遍意義和永久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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