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發布者:時間:2022-03-15
趙戰生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以上兩段詩歌,分別是《詩經·魏風》中《伐檀》與《碩鼠》的首段。《詩經》里的詩作,其實就是歌詞,有點像現代的民歌,帶有明顯的地方文化特色。不言而喻,其中的《魏風》,就是古魏人的吟唱。只不過這種歌唱并不輕松愉快,而是滿懷幽怨的控訴與憤怒的吶喊。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以前稱“詩”或“詩三百”,后經過孔子整理,才升格為《詩經》。秦火之后,漢代保存研究《詩經》的有四家:魯人申培的魯詩,齊人轅固的齊詩,燕人韓嬰的韓詩。因戰亂、褒貶不一等原因,這三家都先后失傳。現在我們讀到的《詩經》,是毛亨、毛萇傳下來的毛詩。
《詩經》分為風、雅、頌三大類,共三百零五篇。它上起西周初年,下至春秋中葉,囊括了五百多年內,流傳于晉、陜、豫、冀、魯以及鄂北一帶的詩歌。周代設有采詩的專職官員,叫作“酋人”或“行人”,由他們分赴各地,把那里流行的民歌收集上來,再由太師、樂師分門別類,進行授詩、譜樂,成為音樂大典。《周禮》記載:“太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又記:“大司樂以樂語教國子。”
春秋時期,天下諸侯林立,爭端四起,戰火頻燃,一批政治“說客”應運而生。他們游走于各諸侯國之間,陳說利弊,分化拉攏,或“合縱”,或“連橫”,各展其能。為了增強說服力,他們常常援引《詩經》名句,表達自己的思想、意愿,語言生動活潑,含蓄委婉,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所以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
那么,《詩經》是依照什么標準,分為風、雅、頌呢?后世學者眾說紛紜,各有見解。大端有三:《毛詩大序》認為按詩的作用分類;朱熹《詩集傳》,認為是按作者身份地位及詩的內容劃分;鄭樵的《六經奧論》,則認為是按音樂歸納。
鄭樵說:“風土之音曰風,朝廷之音曰雅,宗廟之音曰頌。”此說受到大多數學者的首肯,成為研究《詩經》的主流聲音。“風”包括十五國民歌,《魏風》是古河東地域的一顆明珠,具有濃郁的河東文化特色。
吳國的公子季札,以讓位稱賢,尤擅音樂之道。他出使中原各國,觀賞了周樂以及《詩經》里的風、雅、頌。《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聽了齊之韶樂后,季札大呼:“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由衷贊譽大國風采“嘆為觀止”。后在欣賞鄶、曹等小國的音樂時,他則感到索然無味,嘆曰:“自鄶以下,無譏也。”
古魏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偏僻小國,可季札卻一反常態,對“魏風”情有獨鐘,盛贊其:“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意即“魏風”宛轉抑揚,寓意深邃,可以使君主通達風俗民情、民心所愿,明德施政。
《魏風》共七篇,都是古魏消亡之前、春秋初年的作品。魏詩在《國風》中的風格最為一致,多半是諷刺、揭露統治者貪得無厭、巧取豪奪的丑惡行徑,充滿忿詈之聲,表現出了不甘屈服、奮起抗爭的斗爭精神,開啟了中國最早的覺醒年代。
此后不久,在西周都城鎬京(今西安市長安區西北),即發生了“國人暴動”,亦稱“彘之亂”。所謂“國人”是指居住在國都里的平民。他們具有特殊的社會地位,可以自由、公開地議論國事,擁有一定的輿論權。暴動發生后,失去民心的周厲王倉皇出逃至彘(今山西省霍州市),抑郁成疾,終死于此。
因缺少考證,“國人暴動”與“魏風”是否有直接關聯,不得而知。但鎬京與古魏一衣帶水,相距不算太遠,即使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文化思想潮流也會隨著歌聲飛揚,越過黃河,由此及彼。因此,說“魏風”鼓舞了鎬京“國人”的斗志,促成了此次暴動,并取得了最后的勝利,還是符合邏輯、言而可信的。
《魏風》首篇《葛履》,描寫了一位貴族女子不通人性、傲慢無禮的舉止。當民女在冬天還穿著破舊的麻繩涼鞋,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為“好人”(貴婦人)織好新衣,請她試穿時,她卻“宛然左辟,佩其象揥”。她輕視民女,不理不睬,轉過身子,閃在一旁,只顧拿起象牙簪子,對鏡梳妝。因此,歌者憤慨地喊道:“維是褊心,是以為刺。”褊心,意為心胸狹窄,不通情達理。對這樣傲慢無禮的“好人”,就得好好教訓一下。
《汾沮洳》里,作者把采菜人、采桑人、采藥人,比作美的化身,稱贊他們“美無度”“美如英”“美如玉”。說他們比那些不學無術、庸碌無為,卻憑借祖蔭,身居“公路”“公行”“公族”高位的紈绔子弟,純潔、高尚得多。
“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園有桃》)人生匆匆,世事無常,貧窮與富貴,幸運與困厄,其實并無定數。當一些貴族家道中落、窮愁潦倒后,也只好放下身架,到園子里采摘酸棗充饑,還自我解嘲說:“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們自感憂傷、悲涼,總抱怨別人不能理解。
《陟岵》,是一首表現征人深切懷念家鄉父老的詩。當他遠征在外,登上高高的青山岡時,仿佛聽見父母和兄長的殷殷叮囑,希望他“上慎旃哉,猶來無止!”“上慎旃哉,猶來無棄!”“上慎旃哉,猶來無死!”就是要他注意安全,保重身體,早日回家,不要把尸骨拋在他鄉。該詩沒有直接描寫戰爭的殘酷,也沒有描述戰亂帶來的重重災難,只用一個小小的征人思親場景,便把“春秋無義戰”隔絕至愛親情的峻切、冷酷暴露了出來。此時無淚勝有淚,親情更比黃金貴,古魏詩人的高超藝術,由此可見一斑。
《魏風》中最著名的,要數《伐檀》與《碩鼠》。農人們認清了“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的真面目,質問他們“不稼不穡,胡取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斥責那些貌似正人君子的統治者,實則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白白吃閑飯的寄生蟲。“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更把不勞而獲,坐享其成的貴族階級,比作貪婪的大老鼠,發誓要“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可是在那日晦月暗、風雨如磐的奴隸制時期,哪里會有勞動者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呢!所以說所謂的“樂土”“樂園”“樂郊”根本不存在,只是一種美好的愿望而已。
古魏國在今芮城縣東北,距縣城五里處,尚存古魏城遺址。遺址規模宏大,方圓約5平方公里。至今,東西兩面城墻已蕩然無存;南面尚有殘垣數段,版筑痕跡明顯;北面城垣較長,依稀可見古代城堞;西北一段保存較為完整,上植柏林,郁郁蔥蔥。間雜柿樹數棵,深秋時節,柿果累累,宛若紅燈盞盞,為古寂的城垣,平添了幾許生機。
《史記·魏世家》記載:“魏,姬姓之國,武王伐紂而封焉。”說明古魏國原是周武王姬發滅商后,將其宗室弟子分封于此的姬姓諸侯國。
公元前661年,即晉獻公十六年,晉國發兵滅魏,“以魏封畢萬,為大夫”。至此,古魏不復存在。
古魏存世先后五百余年,因只是個小諸侯國,史料記載并不多見。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從古圣先賢的一些論述中,了解到古魏社會的概況。
宋代理學大儒朱熹,對古魏歷史較為熟知。他說:“其地陋隘而民貧俗儉。”毛氏《魯詩》記:“履畝稅而《碩鼠》作。”所謂“履畝稅”,是指古魏當時亦實行井田制,統治者規定,農民除了種公田,繳納地租稅外,還要額外征收農民私田十分之一的收益。這等于雙重稅賦,是地地道道的巧取豪奪。
古魏地處十年九旱的偏僻山區,耕種艱難,產出很低,再加上君主貪吝,苛捐雜稅,農民生活比別的地方更苦,更難以為繼。哪里有剝削壓迫,哪里就會有反抗與斗爭,壓迫愈甚,反抗愈烈。
魏風悠悠,魏歌鏗鏘,雖然皆已遠逝,但古魏人面對重重艱難困苦、層層桎梏束縛,不肯低頭就范、奮起吶喊抗爭的斗爭精神,仍穿越千年時空,回蕩在河東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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