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喜申

垂柳，池塘，是一對孿生兄弟。凡有池塘的地方，大都有綠柳相伴。老人們說：“池塘早霧晚霞，一年水亮亮，是村子的眼睛，垂柳是眼睛的眉毛，形影相隨不分離?！蔽壹亦l的池塘規模大，蓄水量多，東有進水口，西建溢洪道。

池岸上那棵百年垂柳，樹冠龐大，婀娜多姿。春風吹過，勤早的垂柳，率先泛新綠，生出嫩嫩的淡黃色的新芽，那小小的芽兒探頭探腦，好奇地東張西望，定下神來，鼓起勇氣出師春天，成為報春的信號樹。風兒拂過，千枝萬條搖搖擺擺，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好似空中秋千，輕輕飄蕩。伴隨著輕柔碰撞，垂柳碰出悅耳的柳之歌，優雅動聽。再看那紛紛揚揚飄蕩的柳絮，舞得人眼花心亂應接不暇。真可謂“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

你知道更深的情由嗎？柳枝爆柳絮，絮花綻放，風兒為媒，搖曳著溫情，柳絮藏柳種，飄在空中，落在大地繁衍生息?；蛘?，折枝一段扦插。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池岸上的百年垂柳，從遙遠的時間深處走來，歷經風雨，飽經風霜，斑痕累累，皺紋層層，將太多太多的故事深藏在不言中。日月悠長，垂柳依然挺拔、粗壯有力，兩個大人合圍才能勉強攬抱。由于垂柳高大，引來喜鵲喳喳在高端枝杈筑巢。因為垂柳多姿，彩蝶飛舞在枝條上歇息。垂柳如大傘般撐開綠蔭，孩子們在樹下玩耍，婆娘們在樹下洗累了衣服歇息，男人們在樹下抽煙侃大山。小燕子飛停柳條，站不穩，啾啾飛往高處。好大一棵樹，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隨著漣漪，那高高的樹影搖搖晃晃，可謂“柳條百尺拂銀塘，且莫深青只淺黃。未必柳條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長?！?/p>

童年的我們，最喜歡在柳樹上比賽攀高，學習爬樹技術，練就了孫悟空的本領。最難忘制作柳哨柳笛的日子。春季，柳條皮部與木質部汁液流動時，是制作柳哨柳笛的最佳時機。星期天，我和強強、海海一群小伙伴比賽誰的柳哨響亮，誰的柳笛悠揚。折一段柳枝，去除柳葉柳絮，用手輕輕扭動，扭著動著柳皮與木心就分家了。然后抽出柳皮，剪成短節，用嘴把哨頭咬拉幾下，柳哨就做成了。柳哨聲音的尖亮與悠長是有技術的，必須把握好尺寸的長短。哨聲震撼了池塘，笑得池水波連波浪推浪漂向遠方。

夏天，是婆娘們在池塘洗衣服的好時光。她們拎著一籃子衣服，帶上皂角。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洗衣粉還是稀罕物，肥皂也須憑證供應，皂角又不需花錢，因而最是吃香。我家院里有兩棵皂角樹。母親心地善良樂施于人，洗衣服的婆娘來家討皂角，母親總會滿足她們。母親不僅給本巷人方便，外巷婦女來取也不會讓人家空手而去。我佩服媽媽的善良：“媽媽，咱家成了皂角商店，又是免費。”媽媽樸實地說：“皂角是皂角樹長的，街坊鄰居，誰能不用誰，村里人在一個村那是緣分?！眲e說，皂角還真是好東西。婆娘們把衣服泡在水中，裹上皂角，放在池塘石板用棒槌敲打，皂液浸出，反復搓揉，就洗凈了。婆娘們洗完累了，把一件件衣服搭在柳枝或其他樹上，坐在柳樹下拉家常，誰家孩子要結婚，誰家正蓋新房，哪天村里放電影，柳樹下成了“新聞傳播”的場地。有天放學路過，我看見剛子哥和杏花姐在柳樹下說悄悄話，剛子哥走上前要拉杏花姐的手，杏花姐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后來聽說他倆要結婚了，我才曉得那時他們是在談戀愛。百年垂柳是他倆的見證人。他們是在柳樹下山盟海誓的。

盛夏，烈日炎炎。我和巷里的玩伴去池塘游泳。海海幾個高手，一個猛子扎下，暢游十幾米不換氣。而我本領差，只能在淺水撲騰，累了就上岸睡在柳樹下的草地曬太陽。還有的小朋友想爬到樹高處掏鳥蛋。無奈，聰明的喜鵲早有防備，窩兒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真心佩服鳥兒的靈性。

童年的我們，視垂柳下為玩耍的游樂場，滾鐵環、玩石子、踢毽子、打瓦、頂腿。百年垂柳像一把巨傘，為我們遮陽擋風。我幼小的心靈，深深地愛上了這棵垂柳。不見柳樹，心里空落落的，我與垂柳結下了不解之緣。這樣高大的柳樹好似天上飄下的一朵綠云，而我們每天都在這云朵下盡情玩?！甑耐律钌钣浽谛牡?，印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