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偉

老百姓有拍全家福的傳統。長輩坐在中間，晚輩站在長輩周圍，如果有小孩，可以抱在長輩懷中或坐在長輩膝上。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團圓在一起，是朝夕相處的記憶，也是樸素美好的愿望。

拍一張全家福，一直是我強烈的渴望，但內心始終清楚，這只能是一種奢望。因為，再沒有和父親拍攝全家福的機會了。

我們一家很傳統，心中有愛，卻不善于表達。父母默默耕種著，撐起這個家，孩子們讀書成家；子女和父母商量著事兒，陪父母去醫院里看病，和父母嘮家常。一切井然有序，似乎時光就這樣波瀾不驚地流淌著。以前，我也覺得，三世同堂的歲月真挺好。

滄海桑田，世事無常，美好又怎會永恒呢？

當醫生說父親救不過來的時候，我的世界剎那間坍塌了。終于發現，我沒有和父母拍過一張全家福，沒有為父母慶祝過生日，甚至不清楚他們的生日在哪一天。七八年前，我曾想過，父母八十歲以后，給他們過壽，為喜歡寫作的父親編印作品集，讓他們的晚年和和美美。

天不遂人愿，痛徹心扉的憾事定格在過去，再沒有挽救的法子。為父親寫悼詞時，才知道他的生日。每年父親生日那天，我都會回家里看看，燒一炷香，獻祭一些父親生前愛吃的甜米晉糕。母親生日的時候，我們都回去聚一聚。母親說著“不要買，不要買，買這些干啥”，但不管怎么樣，她還是很開心的。不記得哪一天，六個孫輩們都在家里，我讓母親坐在北房前正中間，孩子們圍站她身邊，拍了一張珍貴的照片。我在心里默默說，這張照片有意義！

尋找全家福的時候，發現家里最早的合影是我六歲那年和父親、哥哥在南房前拍的。父親穿著藍大衣，拿著一塊懷表，坐在中間。哥哥和我站在父親身邊，都穿著綠大衣，戴著有紅色五角星的帽子。至今記得，當時拍照的場景，相機和架子上蓋了一塊布，照相的人彎腰鉆到布下，趴到相機上，捏了那么一下，過了一段時間，照片就放進相框里掛到墻上了。但那時候，妹妹還沒出生，母親也沒一起照。

還有一張合影，是我參軍以后的那個春節，家人想念我拍的。合影上，父親母親坐在窗邊的石榴樹前，哥哥妹妹站在他們身后。后來，母親告訴我，過年的時候，我在部隊，家里空落落的，父親吃不下飯。我知道，父親對我給予厚望，希望我出去闖闖，歷練歷練，但心里還是割舍不下。這份掛念是真實的，也是細膩的。這張照片最接近全家福了，但是沒有我，當時的我和家人天各一方，心里互相牽掛著。

我想看到一張屬于自己的全家福，愿望異常強烈。于是，我找到自己在軍營里的照片，是在父母兄妹合影的同一時間拍的。照片中，我頭戴軍帽，身著軍裝，腳穿大頭皮鞋，站在練兵場上。托人用電腦技術把這張照片中的我，合在了父母兄妹的合影上。在這張特殊的全家福上，我站在父親身后、哥哥身旁，仿佛全家人相會在這一刻。

回家的時候，我悄悄把這張照片放在相框的右下角。再后來，母親把這張全家福擺在了醒目的位置，放得高高的。從此，進了老家房門，一眼就能看到這張特殊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