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文

稷山汾河國家濕地公園，面積共計718.23公頃，園區內除了多種種子植物外，還有多種鳥類。其中，既有黑鸛等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黑鸛又叫“烏鸛”“鍋鸛”，是世界瀕危珍禽，被稱為“鳥中的大熊貓”；還有天鵝、白琵鷺等國家二級重點保護動物；也有蒼鷺、池鷺、金眶鸻等山西省重點保護動物。

說來，稷山應該慶幸，因為南北有山，稷山藏了風；因為東西有河，稷山有了水，于是稷山就成了風水寶地。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水與山一動一靜，運轉陰陽，轉化成人與自然的和諧靈動。

汾河岸上，一首《蕩之什·韓奕》把詩經的莊雅推到巔峰，把韓王娶親的奢華與張揚，拐了個彎，鋪墊了周宣王中興。

汾河之灣，被薛仁貴一箭射在民間。舞臺上，悲歡離合唱了一千年。

黃土高原上的河流，沒有江南水鄉那般妖嬈，決然不會是撐著油紙傘從雨巷里走出來結著丁香一般愁怨的姑娘；她更像是帶著晨露走在鄉間小路的村姑，身上散發著青春的光芒，氣息里有著姐姐的潑辣，也有母親的溫厚、從容。偎在身邊，心安眼餳。

塵世上有一種境界叫“空靈”，是那種鳥瞰塵世山河、把自己分解成粒粒星辰的空靈。于我而言，進入空靈的法門，恰就是靜靜坐在汾河河畔將心情放逐，世界瞬間寂靜。濕地，撫慰淙淙流水與黃土高原，是大道，似乎也深諳中庸。大道養育圣人；中庸至誠，可為君子療傷。

喜愛這片汾河濕地公園，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與水聲欸乃無關，與跋涉風情無關，與混沌世界無關，與歸墟之地無關，與太陽落下、月亮升起也無關。那么，這應該就是緣，既是眼緣，也源自血脈里的割不斷。

一千三百年前，在我如今靜坐的這個地方，一個青蔥少年打點行囊去交趾，回首深吸一縷汾水河風，途經洪都，如椽巨筆一揮，從此，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少年沒再回來，步履匆匆的汾河在此打了個漩，渲染一片濕地作留白，如今，我在此撫額沉思、月下獨徘徊。

佛前有花，名曰優曇，一千年發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剎那芳華。什么時候濕了青衫一片前襟，形銷骨蝕的渴想只是因為那個夢里的銷魂？少年的眼里，青草雋木皆可入詩化為激情澎湃，我卻因為不耐紅塵棄筆買酒，余生只愿長醉不醒。月不曾瘦，瘦的是輾轉反側的情思，星不曾滅，滅的是燈火闌珊。一片寂靜，不該獨醒。

好在，這里不缺“落霞”“孤鶩”，秋水之上，長天之下，蒹葭蒼蒼，搖曳多姿。

四千年前，一個叫姬棄的小男孩，神情專注地把一粒金黃的種子埋進土里，借和煦之春風吹拂，移盛夏之驕陽呵護，澆灌惠葉之汾水，而后結獲綿延生民之粒穗，手把手教民稼穡，樹藝五谷；五谷熟，民人飽腹而唱《擊壤歌》。

執著的小男孩只知道從此之后黎民有麻可衣，有谷果腹；卻不知道，這粒種子破土后，拱開了華夏歷史上農耕文明大門，造就了獨特的中華文明。這種文明不僅具有強大的承受力、愈合力和凝聚力，而且歷經動亂與分裂的洗禮愈加成熟、博大。

姬棄被堯帝尊后稷、后世子孫把他尊為稷王爺。

“江山社稷”從此被無數英雄豪杰念茲在茲。

好酒須留待知音，惺惺相惜味更醇。又過了一千八百年，從南邊大路上走過來一人一馬，人是失意人，馬是疲憊馬。大樹下、蘆葦旁，有老翁一壺酒、一竿竹正在垂釣。老翁微微頷首，指指酒葫蘆讓行路人吃酒解乏。

“請教老伯貴姓，此地可是稷山城？”

“免貴姓王名全，稷山驛吏。”

“貴縣距絳州還有多遠？”

“由此官道東行二十里。”

抬臂用袖子抹去口角酒水，憂郁的行路人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王老伯高壽？”

老翁看看眼前人像個讀書人，隨手在岸邊沙土上寫了一個“亥”字。行路人凝視片刻，爽朗一笑：“哦，原來王老伯今年73歲了。”攀談移時，又大口暢飲佳釀，行路人心情大好，起身拜謝：“身無長物，留幾個字供老伯解頤吧。”說罷從行囊里取出紙筆，略作沉吟，筆走龍蛇，然后一揖而別，不經意間，嘴角露出一絲久違的笑意。

戲題贈稷山驛吏王全

絳臺驛吏老風塵，

耽酒成仙幾十春。

過客不勞詢甲子，

惟書亥字與時人。

      滎陽玉溪生

老翁看著遠去的行路人喃喃自語：是一門三進士的李義山、李商隱？唉，也是個苦命人。

從此，稷山汾河河畔，總有酒香氤氳。

汾河有著山西特有的氣質：隱忍、睿智、儒雅、義薄云天。

汾河是從歷史里走來的一位極具感召力的豪杰，一路走來，召喚那些從山澗石崖走出來的散兵游勇，匯聚起來，浩浩蕩蕩、起伏跌宕。途中的稷山汾河國家濕地公園，更像是蒲松齡路邊的茶攤，無風的夜晚，靜靜坐在那里聆聽，汾河愿意給你分享她一路三晉行的故事。不遠萬里的奔波，步履從容、堅定，按照大禹指引的方向，縱身向龍門一躍，奔向理想。

也是，再一轉身，她將匯入黃河。從此，黃河便更加浩浩蕩蕩。